
【江山·见证】【心灵】人生无奈老来何(散文)
截止今年,我家兄弟姐妹6人中有4人先后跨越古稀之年,最小的也越过了花甲之年,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任务,那就是陪伺早已逾越了鲐背之年的母亲。
兴许是我们这个家族有长寿基因吧,我姥姥99岁离世,母亲今年94岁了,正在一年一年地接近姥姥的生命长度。就目前来看,母亲虽行动迟缓,但能够拄着拐杖行走,一日三餐正常;尤其是母亲身体状况一直十分良好,耳聪目明,思维清晰,没有基础性疾病。作为儿女,当然希望母亲更长寿,能够打破姥姥创造的家族吉尼斯记录!
俗话说得好,妈在家就在,母亲是我们兄弟姐妹这个大家庭的灵魂,虽然我们都有各自的小家,但多年来母亲像磁铁般吸引着我们回家。自从10年前父亲去世后,按照母亲的意愿,既不去养老院,又不去儿女家,仍然要居住在老屋里。老屋虽然陈旧,但却是父母一辈子居住的地方,凝结着岁月镌刻的沧桑,留下了难以割舍的念想!
为了满足母亲的心愿,使其有个幸福的晚年,我们兄弟姐妹开启了轮流照顾母亲的养老模式,原则上每年每人照顾两个月。由于我20岁离开武汉,后定居北京,自从退休以后每年的4月、9月轮到我,这就意味着我的回家能够使我们这个大家庭团聚在母亲的身边。
大家都非常珍惜这份亲情相聚的欢乐时光,每次在一起都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家长里短。由于老屋太小,相聚时显得捉襟见肘,而且“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既麻烦又不尽兴。一个偶然的机会,战友帮我在鄂州乡下购置了一套别墅型小院,使团聚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那里毗邻风景秀丽、物产丰富的梁子湖,是武昌鱼的故乡,有鲜美的鱼虾、螃蟹和种类繁多的水产品。别墅前有港后有溪,左有园林右有田野;春天鸟语花香,夏天稻浪滚滚,秋天硕果累累,冬天腊梅绽放。
近些年来,每当我回家,兄弟姐妹一起去乡下陪伴母亲同吃,同住,同玩,同乐。喜欢垂钓的有湖泊港汊,喜欢旅游的有千亩荷塘,喜欢棋牌的有机制麻将,喜欢美食的有肥鱼鲜蟹。而且这里非常适合养老,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绿树覆盖的园林含氧成份高,母亲,包括姐夫患有老年心衰,在城里感觉胸口憋闷,在这里神清气爽,悠然自得。对于兄弟姐妹而言,不仅能够享受田园风光的生活,还能感受大家庭温馨的氛围、其乐融融的亲情。这种团聚,使每一个人都由衷地感到满足,仿佛回到了童年,大家都依偎在母亲身旁,享受无忧远虑的幸福时光!
如果生活就这般云淡风清,如果亲人就这般平安健康,那该是多么地完美!多么地快意啊!然而,世事难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们感受到了生活的严酷。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越来越清晰的凸显出来,那就是我们越来越老了,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了。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哥哥。由于母亲居住的老屋在一楼,地面潮湿,哥哥患有陈旧性的风湿病,照料母亲一段时间后病情突发,腰柱、关节疼痛难耐,动弹不得。接着又是大妹,她突然患了胃癌,虽经过治疗得到缓解,但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大不如以前,连自身都难以为继。再下来就是弟弟,他还未退休,还得为小家的生活奔波。于是,照顾母亲的担子全都压在了姐姐和小妹身上。
姐姐距离母亲10多公里,每天乘坐公交车,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非常辛苦!一次在乘坐公交车时,因车速太快,司机在避险时紧急刹车,惯性将她从后座摔到了前面,几根肋骨断裂。虽经住院治疗得到愈合,但留下终生后遗症,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蹲坐,走路只能缓行且时间不得过长。在她住院、休养期间,照料母亲的担子只能由小妹一人扛,好在小妹年轻体壮,能够应付。
生性好强的姐姐心疼小妹,病情还未痊愈又要来照料母亲。由于她动作迟缓,行走艰难,就干脆舍弃了自己的小家,24小时守候在母亲的老屋里。姐夫不放心,一路搀扶着送她到妈这里,并替她承担了照料母亲的任务。姐夫常年患有心脏病,稍做点重活或劳累时间过长就气喘吁吁,因而每年都要住院治疗。
在此期间,哥哥和大妹也没闲着,隔三差五地来探视母亲并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同样的家务活,身体健康与身患重病的人所付出的代价是有明显差别的。当然,所有这些付出,都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让母亲高兴,安心养老。每当我看到哥哥、姐姐,姐夫和妹妹辛勤的操劳,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也是古稀老人,已经重病缠身,是需要被儿孙们照顾的长者,却还要照顾更需要被照顾的老妈。
如果生活就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啊!虽不完美但却平静,虽有辛苦但却温馨。然而,生活往往总爱捉弄人,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突然抛出一道难题,令你猝不及防。
去年底哥哥身患胆结石,去医院就诊时因有炎症,医生建议先回家吃药消除炎症后再做清除手术。今年初病灶似乎有了明显好转,不仅炎症消除了,而且结石也变小了,非常适合做手术。陪同哥哥看病的侄儿一脸轻松,送哥哥去做术前常规检查,准备做完手术后开车回家。然而,检查的时间意外的超长,检查结束后医生又脸色凝重地将侄儿单独叫到一旁。原来,意外发现了更大的隐患深藏在另一器官处,肝脏发生了病变,需要进一步确诊。
经过进一步检查,结果出来了,令人十分震惊:肝脏恶性肿瘤!定性为肝癌晚期。一时间,仿佛晴天霹雷一家人被炸懵了,沉默了,不相信这个诊断。
哥哥一直是我家身体最棒的,他喜欢运动,尤其喜欢踢足球。中学毕业那年正值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高潮,正巧部队到学校招当兵的,全校500多人报名,经体验最后只录取了5名,哥哥位列其中。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身体强壮的哥哥竟然与疾病联系在一起了。
然而,更糟糕的结局还在后面。按理发现癌症后应该尽快做手术,时间越早越好,可医生的结论是哥哥不适合做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这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从部队复员后到了当时经济效益特别好的油漆厂,这个行业属于特殊工种,油漆中含有多种有害的化学物质,长期接触会对人体的呼吸道及内脏造成损伤。所以,哥哥的免疫系统已经受到严重损害,基本失去了免疫功能,上不了手术台。
今年4月份轮到我照顾母亲,从北京回到武汉,见到哥哥时令我大吃一惊,仅仅几个月的时间病魔将一个健壮的身躯折磨得骨瘦如柴,昔日圆润光滑的脸庞变得颧骨突起,暗黄无光,一贯挺直的腰背也略显佝偻了。更明显的是说话,昔日的大嗓门声振耳鼓,如今中气不足声短音细。
然而,即便如此哥哥坚持要去鄂州乡下陪伴母亲,与大家团聚,态度非常决绝。我明白,他是不愿意失去每次亲人团聚的机会,他要向母亲、向兄弟姐妹表明,亲情也是战胜病情的最好良方妙药。果然,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对于疾病,三分药治七分调理。在乡下,哥哥精神焕发,完全没有病人的状态,每天上午垂钓,下午打麻将,饮食、起居一切正常。我们看在眼里,喜在心理,为哥哥这种良好的精神状态和超常的身体状况深感欣慰。
然而,行船偏遇顶头风,屋漏又遭连阴雨,在武汉的嫂子又突发了重症,被儿子送到了医院,经抢救脱离了危险后住进了重症室待进一步观察。于是,哥哥急忙赶往武汉,拖着自身的重病又要照料嫂子。接二连三的变故给我们的团聚蒙上了阴影,亲人的安危左右着大家的情绪,原本欢乐的氛围也变得索然无趣。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变故,也将给我们这个大家庭今后的日子蒙上一层阴影,在陪伴母亲变老的路上,明天和意外究竟谁先到来?心直口快的姐姐有句话常挂在嘴边:我们在与母亲进行生命的赛跑,没准有人会被落下。这是一句调侃,但愿千万不要一语成谶。
五一节期间,原本计划从鄂州开车返回北京,我特地提前结束鄂州乡下行程,回武汉老屋居住,一是陪伴母亲几日,二是探望哥哥和嫂子。临离开武汉前往北京的那天清晨,天蒙蒙亮,太阳还未露脸,空气中有淡淡的薄雾。母亲特地起了早床出门送我,哥哥特地从家里赶来为我送行。
汽车渐行渐远,母亲和哥哥站在门前挥手示意,从反光镜中看到他俩越来越小的身影,一种奇怪的想法又一次涌上脑海。这种想法以前从来不曾有过,而这一次回家却十分强烈,尽管内心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现实是无法回避的。我们兄弟姐妹都老了,随时都面临生离死别的悲痛,说不准这一次的见面,就是下一次的永别!
回到北京,我特地将元代画家黄公望的诗奉柬发到“兄弟姐妹”群里,让大家自己来感悟这首诗词的意境:人生无奈老来何,日薄崦嵫已不多。大抵华年当乐事,好怀开处莫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