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花香】父亲行情(散文)
行情,古往今来,人之常情。不管是红白喜事、小孩满月,还是小到盖房架木,行情都必不可少。常言道:“礼尚往来。”
父亲去世快二十年了,他老人家在世时的一句话,至今仍历历在目,时时触动我的心灵。我不仅给儿女讲过,也对年幼的孙子讲过。
“以后该行的情,一定要行,没钱把裤子卖了,都要去行情。”
细细回忆,父亲这斩钉截铁的几句话,仿佛像一个巨大的温泉,时时刻刻温暖着我的心,虽然说距今应该有六十多年了吧。想想父亲去世都二十多年了,但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我和父亲一起栽树,我的任务是把树扶直,父亲负责埋土、浇水。突然,一位亲戚来访,父亲将他领到家里。亲戚告知父亲,他儿子要娶媳妇了。
父亲说知道了。送走客人后,他一边栽树一边对我说:“以后亲戚有情,该行的情,没钱哪怕把裤子卖了,都要去。”
没过几天,父亲带我去走了这趟亲戚。那次,父亲拿的礼品是一顶帽子。如果是女孩子出嫁,就拿一条头巾。那时候,村上红白喜事,人们行情一般就是五毛钱。
那个年代,生活艰难,大家连温饱都难以保证,行情不过是图个热闹,主人家也并不图这点东西。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一盒火柴两分钱,一个本子三分钱,一支铅笔也是三分钱。
那时,就连正月走亲戚,也不过是带两把挂面,你拿到我家,我拿到你家,大家谁也都不笑话谁。那时候,亲戚之间重义气,人与人相互关爱,办事时即便你不拿东西,主人家也一样欢迎,大家就图个人气、图个热闹。
有一次,亲戚家女儿出嫁,父亲带我去参加。那次,父亲特意去街上买了一条一块五毛钱的大红头巾,在当时,这个礼品很时髦,在所有亲戚送的礼中也算是比较好的。用父亲的话说:礼轻礼重不重要,关键是心意要到。我了解父亲的犟脾气,他向来直言不讳,是个宁折不弯的人。
村上有个六叔,比父亲小几岁,为人十分小气,村里人都叫他“尖尖钻”,也有人说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在行情这事上,别人给他送礼,他满脸堆笑;他给别人送礼却总爱打小算盘。有时他行五毛钱的礼,却带着全家人去吃一天饭,临走还要拿个馍夹上菜带走,主人家也只能笑脸相迎。父亲最讨厌他,但他还常跟父亲搭话。有一次,父亲对我说:“以后少跟这种人说话,别被他染黑了。”
随着生活的变化、社会的发展,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不再为吃穿发愁,地里的收成也变好了,人们身上衣服也不再是过去的破破烂烂、缝缝补补的样子。生活好了,一切都跟着变好了,就连行情的档次也提高了。
我也从一个小学生成长为中学毕业生,成了半大小伙。行情的事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隔壁二婶给亲侄子结婚送礼,拿了三十元的毛毯;村子里三娃的姨给女儿出嫁送礼,拿了床单;不远处三哥的舅娃结婚,送了质量不错的单子。
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六,风雪交加,坑洼不平的街道被雪填满,瓮里的水结了厚厚的冰,门前的土槐树上挂满冰凌,冰雪交融,煞是好看。门前土槐树顶上的老鸦窝似乎也被雪覆盖,只有树梢上几片零星的叶子,在风雪中摇曳。村上时不时响起的炮声,仿佛拉开了年关的帷幕。几个调皮的小孩在风雪中堆着雪人,童声稚气的笑声、炮声,打破了寒冬的寂静,让人们感受到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有了新气象。
父亲有个外甥给孩子办婚事,十多天前就来家里下了“请帖”。说是请帖,其实就是在带来的礼品中夹了一溜红帖子。美其名曰是请帖,父亲和母亲商量后,觉得作为孩子的舅,必须得去。
雪下了好几天,越下越大,路上结了厚厚的冰,冰上又覆盖着雪,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我都发愁,更别说父母了,就算是我去,心里也直打鼓。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全靠步行,就算有,这种大雪天也无法出行。
我仔细盘算,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近七八天,看来今年又是个干冬湿年。
婚期一天天临近,我头疼不已,便跟父母说我去就行了。按常理,参加婚礼得提前一天下午到主人家。
可父亲不同意。我知道父亲的脾气,七八里的路程,万一在路上摔一跤,后果不堪设想。
没想到,父亲瞒着我和母亲,早早找好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棍子当拐杖,就等着那天拄着去。我和母亲急了,好说歹说,母亲说了无数好话,父亲最终才打消了去的念头。我抬头仰望铺天盖地的雪花,看着天白了、地也白了,村庄都成了一个洁白无瑕的世界,街道上空无一人,我连昔日在街上跑的几条流浪狗,也跑的无踪无影,我看看这些,都根本就不想去了。
父亲怕我打退堂鼓,准备好礼品后,又把他做的棍子给我当手杖,生怕我摔倒。那时我才十八九岁。
那天下午,我满脸不情愿,一手提着礼品,一手拿着棍子,披着塑料纸,戴着草帽就出发了。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这模样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要是演秦腔《花儿仁义》,我都不用化妆,就是现成的角色。
那七八里路,我走了一个小时才赶到,路上还摔了两跤。这时我才庆幸劝住了父亲。
那天因为风雪太大,来的客人也比较少,据表哥说,只到了一半多。临走时,表哥给父亲母亲各夹了两个肉夹馍,还满满装了一大碗菜。
父亲很感动,外甥给舅舅的肉夹馍,夹的肉特别多,那碗菜上面也盖了不少肉。
从那以后,我彻底服了父亲,也理解他老人家那颗善良的心,怪不得很多事,连母亲都劝不动父亲。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是对的。难怪他如此执着,难怪他教导我:“行情没钱,把裤子卖了都要行情。”
父亲对亲戚朋友好,大家对他也很好。父亲不止一次跟我说,他在街上赶会,亲戚拉他去炒锅肉摊子吃肉,他不去,亲戚就直接端来;有时还会把羊肉泡馍给他送来。
说实话,父亲在亲戚中威望极高,不管是长辈、平辈还是晚辈,提起父亲,没有一个不称赞、不佩服的。
父亲是我心中的太阳,虽然他已离去,但他的光辉形象,永远照耀在我心里。
特别是他老人家那谆谆的教悔,时时打动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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