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蝴蝶兰是静止的蝶(散文)
一
前年年底,朋友送我一盆蝴蝶兰,虽不善养花,却无法抵御朋友的热情,无法抵御一盆蝴蝶兰带给我的美感,美总是令人倾心的,于是欢喜接纳。
蝴蝶兰在花的世界里不算耀眼,远不如牡丹、玫瑰享有盛名,牡丹自古出入富贵之门,受尽荣宠;而玫瑰则绽放于爱情的圣殿里,为爱情吟唱深情的歌曲;它也不似桃花、杏花、梨花遍及乡野庭院,与无数人的童年在一起,成为游子的一种故土情结,一份悠远的牵系。在乡间田野,在城市的公园,蝴蝶兰芳踪难觅,但我对蝴蝶兰并不陌生。初见蝴蝶兰是在很多年前的一部电视剧里,剧名就叫《蝴蝶兰》,——讲述的是民国时期一家豪门的爱怨情愁,豪门的花园里就种植着蝴蝶兰,女主人公白蕙很喜欢蝴蝶兰,容颜如蝴蝶兰般清丽,她的爱情亦如蝴蝶兰般动人。从此蝴蝶兰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划下一道优美的印痕,浅浅的,也是深深的。
这是我初次在现实生活中近距离欣赏蝴蝶兰,曾几度经过花店,对它有过无数的惊鸿一瞥,却不曾想过拥有,怕自己辜负它的美。蝴蝶兰抵达我家时,正值花期,开得泼天泼地,绸缎般的花瓣,有着丝滑般的触感,透着一种温润的质地,色泽有紫色与白色。
我对紫色的花本不甚喜,但是紫色的蝴蝶兰非常漂亮,紫得不俗,多么像一个穿着紫衣的美丽女子。是的,是她,——琼瑶的那部作品《穿紫衣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善良多情的她是那么喜欢紫色,衣柜里皆是紫色的衣服。也许在她孤独的世界里,在她绝望的婚姻里,紫色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暖,是她灰色世界里的最后一抹明亮。终于,他来了,成为她生命的救赎,只是相爱终难相守。她唯有以永远的消失来抵御这个波云诡谲的人间,来成全他对家庭的责任,成全他完美的人生。她像一朵凄美的紫蝶凋零于世间,而她曾经拥有的爱情,何尝不是紫梦一场。
白色的蝴蝶兰带着一种彻骨的纯美,有澄澈心灵的魅力。有人说梨花似雪,我却说白色的蝴蝶兰比雪更白,更洁。这样的白,以雪来形容,还不够深刻,唯有用爱情来形容,还有什么能如爱情这般纯美,这般洁白呢。
紫色与白色把蝴蝶兰的鲜艳与淡雅推至巅峰,携带着罕见的斑斓点缀着清凉的空气,让周围的一切显得黯淡。美,一览无遗,又宛若梦幻,让我仿佛走入一场紫白相间的花雨中。我纳闷:蝴蝶兰的美并不逊色玫瑰、桃花、樱花等花,为何却并不常见,名声也不显赫,只能作为盆栽,在花店等待赏花人的青眼,不免可惜。当然,这是一个深邃的问题,涉及到培植技术和蝴蝶兰的生存属性,我无力解释。
我把蝴蝶兰摆在窗台上,欢喜也忐忑,怕它在我这里迅速凋零。不曾想,蝴蝶兰真好养,一点也不娇气,无须过于费事,看来我与这盆蝴蝶兰颇有缘分。
二
看蝴蝶兰成为一天中必不可少的生活细节,隔着一层玻璃看,更得婉约之美。我家临街,噪音稍大,好在视野通透,窗外有山,绿色纷披,虽被高高低低的楼房遮掩,只能看到一段隆起的山峰,也算拥有看山之乐。街道的绿化极好,两边是一溜儿苍劲的芒果树,高大又青绿,如此情境下看蝴蝶兰,虽无法和董小宛燃绿烛,在白色屏风的围挡下赏菊那般美妙,富有意境,倒也不失几分情趣。有时边泡茶边看,茶香渗过纱窗,袅袅弥漫蝴蝶兰,让蝴蝶兰也泛着茶香,这是我欣赏蝴蝶兰的仪式。人生需要仪式感,那是一种生活的情调与态度。
日日看蝴蝶兰,与美相拥,柔软的情愫被唤醒,素淡的时光被熏醉。对着这般美丽的蝴蝶兰,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蝴蝶兰般的花容,梦想很富足,现实很贫瘠,但我依然坚持自己的梦想,梦想能让日子发光。
对着一盆蝴蝶兰,思绪如落花般飘飞,一种瑰丽的想象驰骋花间。
那一朵朵蝴蝶兰就是一只只栖息在枝头的蝴蝶,蝴蝶兰是静止的蝶,蝶是飞舞的蝴蝶兰。说到蝴蝶,我想到了庄周梦蝶,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双飞,一个是神奇的梦境,一个是玄幻的故事,梦境如故事,故事似梦境,透着虚幻与迷离,难辨真假。人生何尝不是一个故事,一个梦境,如此说并非消极,而是一种释然,一种看尽千帆的淡然。只要能让我们的心情变得愉悦,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有趣,真假与否有时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蝴蝶兰,因为它是最真实的存在,触手可及。说到蝴蝶,也无法绕开那首歌曲《两只蝴蝶》——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和你一起枯萎也无悔......这是蝴蝶的痴情,也是蝴蝶的浪漫。蝴蝶的痴情也是人的痴情,蝴蝶的浪漫也是人的浪漫。当蝴蝶遇见了兰,就变成了蝴蝶兰,这是我童话般的想象,我庆幸自己还能保持这样的想象,寡淡的日子需要想象增添妙趣,消解日子的烟尘气。蝴蝶兰天生携带着蝴蝶的痴情与浪漫,所以才有那般迷人风姿,似乎不该在红尘,而应栖于深山幽谷,与溪流、芳草、松林相伴。其实蝴蝶兰本出自山林,只是它的美偶然落入人类的眼帘,于是就飘入滚滚红尘,来美化我们生活的空间,来消减城市的喧嚣,让坚硬的城市变得柔软,让忙碌的都市人有一个美的精神归属,这是所有花草树木生存的使命,我想蝴蝶兰不会有何抱怨的。
蝴蝶兰的花期很长,一朵蝴蝶兰能在枝头停留月余,这盆蝴蝶兰在我家窗台开了小半年,这朵谢了那朵开,从冬末开到初夏。我原以为蝴蝶兰很脆弱,台风和暴雨来时便搬至室内,担心风雨侵袭到它。只是在室内放置几日,感觉它有点恹恹的,于是又重放窗台,它又一派招展。这是蝴蝶兰对自然无可逆转的情愫吧,窗台离自然最近,蝴蝶兰把窗台当成进入自然的一个通道,在窗台上,它可以感受到风的流动,感受到几点雨珠的轻抚,看青山在前,白云在上,月儿圆缺,斜阳西隐,这些自然物象能慰藉蝴蝶兰对自然的思念。我相信,一朵花,一株草,都渴望回归自然,就像人们渴望回归家园,渴望回归故乡,自然就是植物的家园和故乡,是它们的精神领域,是它们灵魂最终的栖息地。
最难得的是,蝴蝶兰所处的世界是狭小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花盆,不似野外的花儿有肥沃的泥土,有辽阔的大地,蝴蝶兰所能依赖的就是根下有限的一点泥土,还有主人浇的一点点淘米水罢了。可是这些并不优渥的生存条件并不妨碍蝴蝶兰灼灼盛放,这是多么坚韧和昂扬的生活姿态呀,让我想起一个同乡,她已六十,来自农村,丈夫多年前过世,儿子在泉州做理发师。为了给儿子结婚买房,她来厦门做钟点工,租住在湖里老街一间五平米的房间里,把生活的用度节省到极致,她不以为苦,每天都过得乐呵呵的。她多像我家窗台的那盆蝴蝶兰呀,她又像一只蝴蝶快乐地飞舞在城市的上空。
三
盛夏时节,蝴蝶兰销声匿迹,曾经的缤纷化为萧索的枯枝,曾经的璀璨沦为彻底的虚无,不免怅惘,但我并不气馁。蝴蝶兰离开枝头,离开我的视野是自然而然的事,生命本就是一场场离开,婴儿终究要离开母亲的怀抱,否则永远学不会走路;每个人终究要离开父母的庇护,否则如何独立,如何成长,如何面对生活的艰难。而对绿叶和花儿而言,总要离开枝头,离开是为了更美好的新生。
松土,剪枝,清理残枝败叶,静等来年花开。
那段时间,虽然看不到蝴蝶兰,但我觉得蝴蝶兰并没有消失。我认为它们的魂魄一定化为蝴蝶,飞到山林中去了,去寻找自己命中注定的蝴蝶。然后,遇见,相爱,相守,翩翩飞,双双对对,你侬我侬,情多时,热如火。只是蝴蝶的生命过于短暂,短则数周后就会枯萎,难怪一个作家说:“蝴蝶是天生的一段悲剧。”悲剧缔造了蝴蝶的凄美,悲剧总是令人心痛,令人心疼,所有世人总是愿意把美丽的传说和故事赋予给蝴蝶。待到花期来临,蝴蝶的魂魄又会飞回,变成蝴蝶兰,绽放于枝头。消失的蝴蝶兰就这样以一种奇幻的形象,镌刻于我的脑海,在我心灵的旷野里开出超凡脱俗的模样。
四月中旬,蝴蝶兰盈盈绽放,一朵,两朵,三朵......每天都有惊喜,它们俏生生地伫立枝头,万般悠然而恣意。也许新生的蝴蝶兰不一定是曾经的那朵,但是它一定拥有曾经的情感密码和生命记忆。
这是蝴蝶兰的又一场花事,不似初来那般隆重,但是蝴蝶兰已倾尽一生的激情,为我带来最美的春色。我对蝴蝶兰心存感激,我能给蝴蝶兰的只有欣赏,还有按时给它一些淘米水,对于蝴蝶兰而言,这些也就足够。我知道这些蝴蝶兰也将如往昔,终将离我而去,但是现在守着它,就是一种喜悦,一种满足。有蝴蝶兰相伴的时光,浅浅光阴宛如一个紫色的梦境,在梦境里,我看到了一朵朵蝴蝶兰变成了一只只蝴蝶,围绕着我翩翩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