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文璞】暴雨无情,母爱有悔(小说)
一
星期天的的下午,爸爸又出去干活了。四岁的钢镚努起红红的小嘴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出期待的光芒,几番央求妈妈带他和姐姐出去玩儿,可妈妈总是盯着手机看不答应。在姐姐鼓励的眼神下,钢镚再次摇晃着母亲的胳膊说:“妈妈,求你了,雨好不容易停了,嗯,带我俩出去,好不好,好不好嘛?”
“妈妈你看,人们都往那边走了。”六岁的姐姐婷子,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为弟弟的话做着补充。
也难怪孩子们这么渴望出门。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可天阴得像锅底,如注的暴雨“哗哗……”下啊下啊,没完没了的,从周六早晨延续到周日下午。宛如为A县刚刚修建的护城河坝,水位上涨速度作见证似的。
“好吧。”婷子妈实在拗不过孩子,就应了一声。不过,眼睛可没离开手机。
“哇塞,太好啦!”姐弟俩相拥起来,高兴地又蹦又跳。
妈妈答应出门,身子却靠在沙发上,紧盯手机不放。婷子只好打开衣柜,为弟弟拿出外套帮他穿好。然后,取出自己两天前六一儿童节上台报幕,穿得那件绿色长裙,对着镜子穿在身上。轻轻抖了下裙摆,“咯咯”笑出声来。老师夸她的那些话,也再次响在耳边:“婷子,你的普通话、表情、各方面发挥都很完美,尤其是你妈妈为你选的这件裙子,在舞台上宛如一片飘动的绿叶,为你的表现锦上添花,真好。”
其实,前段日子妈妈就沉迷于手机。上台的头一天,是当民工的爸爸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匆匆给婷子买下这件裙子的。
在小兄妹的再三催促下,婷子妈才带着孩子们出了小区门。然后,顺着人流往新修的护城河坝走去。
雨后的天空湛蓝而澄澈。刚被雨水洗过的白云,丝丝缕缕,悠闲自在,在天边游来荡去。空气鲜鲜的,甜甜的,弥漫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尚未完全竣工的河坝上,人来人往,排出的雨水“哗哗……”宛如奔腾中的千军万马,顺着河坝一路向南。人们观望着议论着:“这坝不错,没完善就派上了用场了。”
这么大的水,北方的孩子们很少看到,一个个兴奋地喊着、跳着、叫着、笑着,陶醉在往水里扔石子的欢乐之中。一个孩子指着水喊:“爸爸妈妈,快来看呀!那里有一条鱼!”
“我也要看鱼!也要看鱼!”听说有鱼,小钢镚不管三七二十一,扭过肉乎乎的屁股就要下坝。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哇。
“别乱跑!”婷子慌忙上前拽住了他,“妈,快管管钢镚,多危险啊!”
“领好他。”婷子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紧紧锁定在手机屏幕上。自从在网络上认识了那个“他”后,婷子妈就被施了魔法,彻底陷入在虚拟的“恋爱”之中。她走路看,吃饭看,睡觉看,上厕所也看,神奇的网恋让她神魂颠倒。丈夫几番劝说与责问,她都当耳边风。
“老师打电话说,全园就剩咱家两个孩子了。你二十四小时闲在家里,连老师的电话也顾不上接?”
“噢……那会儿手机充电,我、我大概没听见。”
“没电,你能一天到晚看手机?这么晚了不做饭不接孩子,世上有你这样当妈的!”
婷子妈恨恨瞪了丈夫一眼:“不就忘了接孩子,有啥了不起的?这辈子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眼!”
“为了孩子和这个家,你好好想想吧!”
“哼!”
婷子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慌忙劝说:“妈,快帮爸爸做饭吧。爸爸他干了一天活,肯定又累又饿,对不对?”
二
最近两天,婷子妈正与那个“他”处于热恋期,聊天的热度让她忘记了生活中的所有琐事。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手机成了她的全部,成了她的世界。
这时候,微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屏幕跳出一行撩人的文字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亲爱的,你肯定在想我吧?因为,我正在想你!”
“你又不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能知道我想什么?”婷子妈飞快地回了一行字,心如小鹿乱撞,甜甜的。
“自从前妻离世后,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内心世界的女人……”
二十八岁的婷子妈模样俊俏,线条优美。虽然结婚七年,并拥有一双儿女,可从农村出来的她,从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恋爱。她万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懂自己,爱自己,说话这么好听的男人……想着视频里他那张帅气的面孔,抹上蜜般滚烫的话语,婷子妈再次面红耳赤,热血沸腾。
钢镚太顽皮了,不顾姐姐的再三阻拦,跟着孩子们后面一路疯跑。婷子左拉右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与妈妈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就在这时,几名学生迎着婷子姐弟跑过来。婷子一个踉跄,松开了弟弟的手。
“石虎、王锁,别闹了!差点儿把小妹妹给撞倒!”A县中心小学三年一班班长赵栓大声制止。
“对不起!对不起!”赵栓的同学石虎、王锁连忙道歉。
“没关系。”
婷子应了声,左顾右盼,四下寻找弟弟:“钢镚!钢镚!跑哪去了?快回来!阿姨,叔叔,看见我弟弟了吗?”
“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想到老师讲过的人贩子,婷子吓得头皮发麻,歇斯底里,捶胸顿足地喊:“妈!你在哪儿啊,钢镚不见了!”
赵栓、石虎与王锁看婷子欲哭无泪,声调都变了,也跟着找。
“孩子,快爬下来!这是谁家的小孩子啊?太危险了!”有人指着坝下喊。婷子匆匆跑过去一看,天啊,光溜溜的水泥斜坡上,竟然站着自己的弟弟钢镚!
为近距离看鱼,挣脱姐姐的钢镚就来到了坝下。当望着眼前白茫茫,滚滚流淌的河水时,吓得瑟瑟发抖,身体来回摇晃:“呜呜……妈妈,姐姐,钢镚不看鱼鱼了。呜呜……钢镚害怕想回家,呜呜……”
婷子胸脯起伏,呼吸急促,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大声安慰弟弟:“钢镚不怕怕,姐姐这就下去拉你上来。好弟弟,好钢镚,头朝姐姐这边爬下来别动,对,弟弟真棒!别动,别动啊,千万别动!听话话,姐姐来了……”
“妈!妈!你在哪啊!快来啊!钢镚下坝了!小哥哥们,快!快帮我找找妈妈!”
为了救弟弟,婷子毫不犹豫,翻身下坝。
“小妹妹,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下去!”赵栓边喊边下坝,“石虎、王锁,尽快找到孩子的妈妈!”
事情紧急,人们有的拨打110,有人大喊:“谁会游泳啊!下去把孩子们拉上来啊!”
“谁家的小孩儿?快来人呀!”
“赵栓,我们也下去,一起拉妹妹弟弟上来!”王锁和石虎说着话,也翻身下坝。
“姐姐快过来,呜呜……钢镚怕怕。钢镚不要鱼鱼,妈妈,姐姐,钢镚要回家。呜呜……”
“别怕怕,姐姐来了,姐姐来了。”心急脚慢的婷子安慰着弟弟,与赵栓一边一个拽住了钢镚的胳膊。顾不上安抚哭泣的钢镚,拉着他就往上爬。谁知没爬几步,一阵风吹过,浪头“哗”地涌上来,将他们拖了回去。被浇成落汤鸡的三个孩子,全身湿漉漉的,一个个牙齿打颤,声音变了调。
“来、来、来人啊!救、救、救命啊!”
石虎、王锁边往下挪边安慰:“爬稳点,别害怕,我们这就下去,拉你们上来!”
三
堤坝虽很坚固,可两边的安全设置还未安装,所以,才导致四岁孩子钢镚轻易下坝。可北方人多数不会游泳,眼瞅着孩子们一个个下了坝,急得干瞪眼。
这时候,有位中年男子挺身而出,大喊道:“同学们,坝又滑又陡,大家一定要小心加小心!叔叔这就下去,咱们几个拉开距离,用接力的方法把他们拉上来!”
中年男子说着话,与王锁、石虎像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伏在光溜溜的斜坡上,慢慢往下挪动着脚步。
口鼻呛水的小钢镚,已经晕了过去,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姐姐的怀里。赵栓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钢镚推给距离最近的王锁。王锁手拉头顶,将孩子推给了石虎,石虎胸扛肩推,好不容易才把钢镚交给了最上面的中年男子。男子用胳膊夹住孩子,稳住身体,艰难地往上挪动,终于把钢镚交给坝上的人。
几个妇女慌忙接过孩子,七手八脚地撕下钢镚湿漉漉的衣服,有人脱下外衣将孩子包裹住。瞬间,有为孩子拍背的、有掐鼻尖的、也有大声喊的,几分钟后,钢镚“咕咚”一声,吐出一大串水来,钢镚有惊无险,总算哭出声来。
望着平安上坝的弟弟,婷子松了一口气,微笑着闭上眼睛,软软地靠在赵栓的身上,她已经筋疲力尽。小学生赵栓生怕水再次涌上来,稍微恢复下体力,咬牙拉着婷子往上爬。谁知没挪几寸,又被婷子拽了回去。赵栓大口大口喘息着,再次挽住婷子的胳膊,用尽吃奶力气往上挪。眼瞅王锁就要抓住婷子的手了,可赵栓力不从心,与婷子再次滑了下去。天啊,只听“扑通”一声,赵栓、婷子双双落入水中!
“救命啊!孩子们落水了!哪位会游泳啊!快下来救命啊!”围观的人们大声呼救。
“孩子们别怕,110很快就来了!坚持住,你们会有救的!”人们对着赵栓、婷子,落水的方向喊。
很快,坝上就传来了警笛声。警员们火速穿上救生衣,“扑通、扑通”直接跳入水中的。同时,也有人将中年人、王锁、石虎他们拉了上来。有人脱下外套,帮王锁、石虎换下了身上的湿衣服。
四
手机聊天的婷子妈,终于与“亲爱的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声:“拜拜。”
婷子妈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蛋儿四下张望,发现孩子们都不见了,便撒开腿向嘈杂的人群跑去。钻进去一看,发现儿子钢镚双目微睁,软软地躺在一位老太太的怀里,几个妇女为他边揉胸口,边翻身控水。婷子妈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惊声问:“钢镚!钢镚!妈妈来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妈妈,别管我,快下去救姐姐,救救姐姐……”终于看到了妈妈的小钢镚,用近乎虚脱的声音说了这些话后,再次闭上了眼睛,大声喘息着,显得非常脆弱。
“姐姐怎么了?你说话呀?”婷子妈急了,摇着儿子的胳膊问。
老太太猛地推开婷子妈:“孩子刚刚才脱离危险,你就别摇了。请问这位当妈的,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不管自己的孩子?”
“我、我……阿姨对不起,他姐姐呢?”
“你还有脸问?为了救他,他姐姐和小学生都掉水里了……”
“你这妈当的,真够负责任的!”
中年人气得脸色铁青,上前责问:“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你跑哪儿野去了?你知道不知道,不止你家闺女,那个叫赵栓的小学生也有生命危险!”又指着王锁、石虎说,“这两同学说,赵栓是家中独生子,如果真出了事,你让人家父母怎样活?”
“害了自家闺女,还连累人家小学生!”
“应该把她推下水,尝尝落水的滋味儿!”
阵阵谴责声,宛如愤怒的海浪,向婷子妈拍了过来。婷子妈像被抽去了灵魂,一下子瘫倒在地。几秒钟后猛地反应过来,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疯似的向坝边奔去。几个男人冲上前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控制住。
等到赵栓和婷子被救上来时,婷子妈望着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女儿,只喊了一声:“婷子!”头往后一仰,晕了过去。医护人员将她与落水的两个孩子一起抬上了救护车。
经过长时间的抢救,赵栓终于醒了过来,但可怜的婷子,六岁的婷子,美丽的婷子,花骨朵一样的婷子,却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五
半个月后的下午,护城河坝完了工,绿色的防护网栏安装在坝边,为整个水坝增添了安全感。这时候,坝上走来一个面无血色、满脸泪痕、披头散发的女人。悄声叨念着:“婷子,妈的宝贝女儿,是妈妈害了你啊!妈妈不配做人,更不配当母亲!妈妈的肠子、心肝、五脏六腑都悔青了!可是宝贝,你能告诉妈妈去哪儿去买后悔药吗?呜呜……妈妈真想砸碎这些护栏,一头扎进水里,跟我的宝贝一起走哇,呜呜……”
婷子妈抹了把泪,身体软软地坐在椅子上又说:“婷子,妈的好闺女,其实这些日子,妈想过许多随你而去的办法。可是,你爸看得很紧,说钢镚那么小,不能没有妈妈……唉,都是手机害……啊,不对不对,都是妈妈自己的错啊!”
“宝贝,妈妈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和你一起落水的赵栓哥哥已经痊愈了。电视、杂志、报纸,许多媒体都来见证他们舍己救人的英勇事迹。婷子,你也看见了,是三位小哥哥与那位叔叔救了你弟弟钢镚的命啊!在他们面前,妈妈我羞愧难当,连头都不敢抬。妈妈我有罪,这罪,妈妈这辈子、下辈子,也还不完,还不完啊……闺女,你告诉妈妈一句实话,呜呜……像妈妈这样的罪人,还有脸在这个世上生存吗?”
“妈妈!”突然,稚嫩的呼唤划破了悲痛的空气,只见钢镚拉着爸爸的手跑了过来。婷子妈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婷子妈抬起头,隔着网栏,痴痴地望向白茫茫的护城河水,只见水面波光粼粼,平平静静,婷子妈的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肆意流淌,她的哭声,带着无奈带着悲伤,回荡在护城河坝上,久久不散……
“钢镚饿了,咱回家吧。”婷子爸爸含泪抱起小钢镚,向妻子伸出自己的那只满是茧子,粗糙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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