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微信铃声再次响起，我知道妻子又在催我到没到。我急忙回复：“老婆，现在动身。”原本今天可以按时下班后去接馨馨，临近下班被一位老病号拖住，处理好这件事已经过了五点半。
　　 十分钟过后，我赶到了第四幼儿园。发现幼儿园门口没有人，就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艺馨爸爸吧！你直接去班上。”电话里传来江老师的声音。
　　 “好的，谢谢老师。”当暮色漫进四幼延时三班教室时，我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突然，视野里发现馨馨正在座位上做着手工。她那双灵巧的小手似乎富有一股魔力，一些手工材料在她手上反复折叠，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时，看着她脸上挂满甜甜的微笑，嘴里是不是会发出几声童音，我有些迷恋。突然，走廊天花上的吸顶灯灯光把我的影子拉长到书桌上，她赶忙停住手上的动作，迅速用胳膊圈住桌上的材料，那些彩色翅膀在阴影里急促地抖动着，像一群受惊的精灵。站在教室门口，朝里面四处看了看，发现小黑板上写着六个大字——母亲节的礼物。这时我恍然大悟，看着馨馨桌面上遗留下的两朵漂亮的手工花，我很好奇成品的模样。
　　 胶水的刺鼻气息突然钻进鼻腔，这带着化学制剂特有的甜涩味道，让我想起妻子孕晚期蜷在飘窗边贴婴儿相册的模样。那时她总嫌买来的装饰贴纸不够温暖，非要亲手把B超照片镶在用旧衬衫剪成的云朵边框里。此刻这似曾相识的气息漫过延时班的彩色桌椅，在暮色中织出一张透明的记忆网。
　　 阳光折射到那朵七色花上，它似乎正在粉色的夹子上苏醒。六片不同颜色的花瓣在胶水未干的发夹上颤动：“妈妈，我偷走了彩虹的颜色，在每道褶皱里都藏有一句我爱你的话。”发夹中央的鹅黄色褶皱格外厚重，残留的胶水把它粘成了奇怪的形状——像极了她弄坏妈妈那支康乃馨发卡时，偷偷藏进玩具箱的残骸。发簪上的粉色、青色、绿色花瓣在暮光里层层绽放，深绿色的木棒宛如生命的茎秆。馨馨的小手在深绿的木棒上来回摩挲，鼻尖几乎要贴到桌面上的胶水瓶。那些随着搓动簌簌落下的闪光粉末，让我想起妻子妊娠纹上抹过的金盏花细粉。我陡然发现，她每搓动一次茎秆，嘴唇就会轻轻翕动——如同妻子曾对着圆月般的孕肚哼唱某支含混的曲调，那些被夜风揉碎的音节，此刻正化作细碎光点落在馨馨颤动的睫毛上。
　　 “呵呵……”我喉间的笑声惊动了窗台边的夕阳，光束突然从她指尖弹开。她猛然绷直后背，迅速把桌上的彩色碎片扫进盒子，正是去年我送她的书签礼盒，盒盖内侧还留着我写的笔迹——乖宝，馨馨。此刻，却被胶水渍盖住了‘乖’字的一横。
　　 “臭爸爸，你怎么才来？”她双手叉着腰，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气愤地看着我。
　　 我尴尬的笑了笑：“馨宝，你刚刚在做什么呀！可以让爸爸看看不？”她手指紧紧拽着盒子，突然大声说道：“老师说这是母亲节的礼物，你不能看。”
　　 我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紧忙牵着她的小手，来掩饰我此刻内心的凌乱。突然，一股晚风拂过，掀起桌边的碎布角，露出调色盘般的边角料。蓝色的丝线原是扎辫子的皮筋，绿色的盒子来自我送给她那支书签的外包装。当我的目光掠过一片月牙形的浅黄布料时，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那是妻子上个星期周末整理出的婴儿旧衣，准备留给未出生孩子的包被里衬。此刻它被剪成花瓣的弧度，边缘还留着馨馨笨拙的锯齿状剪痕。各色补丁里最柔软的那片鹅黄，分明是蓬蓬裙破洞处妻子缝上的新布，针脚间依稀可见淡黄色的妊娠油渍痕。
　　 当我们走出幼儿园时，馨馨突然把盒子举过头顶摇晃，未扣紧的胶水瓶在书包侧袋发出黏稠的轻响。马路两旁的路灯陆陆续续亮起，像是在迎接着贵宾，我们父女二人有说有笑的朝着小汽车走去。这让我想起上周陪妻子产检时，B超室里羊水晃动的汩汩声波，两种截然不同的液体却在初夏的晚风里谱出了相似的韵律。虽然这段路程似乎比平时要短得多，但是我内心非常激动：“馨宝长大了，更懂事了。”
　　 回到家，看着妻子躺在大厅的长沙发上，我微笑着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馨馨就跑到妻子身边说起悄悄话。当我放下手里的菜时，书房传来了一阵欢笑。我微微一笑，转身走进了厨房，去帮父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吃过晚饭，我忙着收拾桌面上的残羹，父亲跟往常一样去南山那边散步，妻子带着馨馨到楼下小区里玩撒。当我忙完厨房里的事，终于可以坐下来刷下朋友圈。自从妻子怀了二胎，她的心思就特别敏感，逛妻子的朋友圈反而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因为这样我才心安。平时，除了在家吃饭时说几句，一般在医院值班都不敢过多给她微信聊天，生怕一不留意就触动了她。
　　 妻子的朋友圈今日更新了，我仔细看了看，生怕错过什么？视野里是一支发簪和一支发夹，写着一句温馨的话——馨宝给妈妈的专属。从专属这个词语可以感受到妻子那刻的自豪感，也许这是她发出的灵魂拷问。看着这句简短的话，我能感受到妻子的内心波澜，孩子是父母手心里的宝。有时，孩子一个轻微的反哺，也能在父母心里惊起一阵涟漪。此时，我不停地在想，这是母亲节妻子收到的一份最美的礼物，也给足了她仪式感。
　　 月光漫过窗台时，我将餐桌上的胶水瓶盖缓缓旋紧。半凝固的胶体拉出晶莹的细丝，在针线盒里蜿蜒成一条微型蜂蜜河，书房飘来妻教馨馨唱童谣的声线。七色花在妻子发间轻轻摇晃，那些被胶水封印在褶皱里的“我爱你”，正透过鹅黄布料上的妊娠纹路，将六年前的胎动与此刻的晚风酿成永不干涸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