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过往】母亲的最后时光(散文)
一
4月19日中午,我和夫人正在家里吃着午饭,大姐突然发来信息:文书,你和林华(夫人)抽时间一起回家看看老妈!我愣住了,筷子也跟着悬在了半空:怎么了?七八天前我刚回老家的?那时候老母亲坐在床上,气色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吗?
我连忙和夫人商量说:下午如果没事,我们一起回老家看看老母亲如何?
应该去,我还是正月初二去看老人家的呢。夫人毫不犹豫地说。
下午两点左右,我和夫人开车来到老母亲所在的世圆沁养老院。母亲所在的房间里站满了人,有养老院的老人,有老家的邻居,甚至连母亲娘家的两三个表嫂也赶来了。
老母亲躺在床上,脸色黄得吓人,手上、腿上也都一样。老人家紧闭着眼睛,嘴里喘着粗气,任凭我们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反应。我如鲠在喉,眼睛不由地润湿起来。看看妻子、大姐和屋里所有的人,他们和我一样,眼睛里也都噙满了泪水。
大姐,还是把妈带回家吧?回到家,妈才能安心。我忍住悲痛,哽咽着对大姐说。
好,你问问大哥他们意见。
走出宿舍,我分别联系了大哥、二哥和三哥。简单说明情况后,我明显感觉到兄弟三人情绪上的巨大起伏。
在众人的帮助下,我们把老母亲带回了老家。
客厅里,老母亲躺在养老院带回的病床上,依然喘着粗气,脸色蜡黄,面对众人的呼唤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屋里面空气流通,舒适凉爽,但十几个人全都面色严峻,屋里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老母亲费力的呼吸声。
第二天早上,大哥一家从南京赶了回来。
三哥在湖北十堰出差,提前离会回到南京,第三天中午也和三嫂、侄女也赶回了老家。
浑身这么黄,应该是胆囊出了问题。得赶快送到医院检查治疗才行!三哥在医院工作过,后来一直在卫生系统工作,看到老母亲的症状后,他立即作出了预判。
于是,二十一号下午傍晚时分,老母亲住进了医院。
二
当天傍晚,主治医生叶主任看到老母亲的病情后,说出了和三哥同样的看法。他建议通过彩超对胆囊进行仔细检查。
母亲躺在病床上,输液管每一滴落下的水珠都牵动着我们的心跳。
点滴滴落,没有声响,但我们却仿佛听到了它那“咚咚”的声音,我们在内心不住地祈祷:愿你赋予生命澎湃的动力!老母亲,快点醒来吧!
彩超室很忙,一直到了晚上六点左右,普内科值班张医生才通知我们把老母亲推到彩超室门前。
不知什么原因,老母亲突然醒来了,而且意识非常清醒,看到大哥后,竟然开口说:文富,赶快回家休息去!
大哥很惊讶,在场的人都很惊讶!大哥接着说:妈,不急,天早呢!
没有一两分钟的时间,母亲又昏睡了过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彩超室对面的会议室门开了。原来,彩超室的各位医生刚刚正在召开一个紧急的会诊会议。
老母亲被推进了彩超室。几分钟后,彩超室李主任给出了检查结果:老母亲胆管肿瘤,堵塞了胆汁的正常排出。必须通过导管将胆汁排出体外。另外,如果身体左侧的导管不能通过肿瘤的阻碍,必须从身体右侧再插进一根导管。这样一来,无疑会进一步增加病人的痛苦。几秒钟后,李主任接着说,我们尽力吧!
望着病床上的老母亲,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李主任的身上。
彩超室变成了手术室,门轻轻关上了。
走廊里灯光昏黄,没有人走动。我们兄弟三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内心却如风起的海面。忽然,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刚从市中心血站下班的外甥女。最近五六年,老母亲基本上都是吃住在大姐家,和外甥女的感情与日俱增,特别亲近。这个时候,外甥女不放心外婆,于是,她顾不上一整天工作的劳累,匆匆忙忙赶来了。
二十分钟左右,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走廊里突然明亮了许多。我们迅速走了进去。
手术顺利,左边的导管顺利通过肿瘤的阻碍,整个胆囊里面的胆汁可以顺利排出来了。李主任顾不得擦去额头的汗水,连用了三个“顺利”。
我们赶忙向李主任,向加班的几个医护人员表达由衷的感激之情。
回到病房,母亲依旧昏睡。悬在病床边上的塑料袋里已经有了不少胆汁。胆汁红中泛黑,通过导管慢慢外排。胆汁就像一群群可怕的恶魔,被赶出了母亲日渐瘦弱的身体。
晚上,在三哥的一再坚持下,照顾母亲的担子落在了三哥的肩上。
三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主治医生叶主任就走进了病房。询问情况后,他给出了建议:老大妈年岁已高,鉴于实际情况,最好是卧床休息,不建议核磁共振和CT检查。
看着肤色稍微好转,但依旧昏睡的老母亲,我们只能微微点头。病情已经这样,我们又能如何呢?
在叶主任的联系下,营养科的杨主任来了。知道了老母亲已经多日少进饭菜,营养严重缺乏,他建议用营养套餐进行喂服。
还是在叶主任的联系下,骨科的马主任来了。老母亲一个月前,曾连续跌倒,骨骼和内脏肯定受到了严重伤害,但呼吸都很困难的风烛老人怎能禁得起检查治疗的折腾呢?他建议在输液时加进止痛的药剂,已减轻老人疼痛的折磨。果然,母亲在少有的清醒时,眉头不再紧皱,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一天的时间里,有许多人走进病房来看望老母亲。
大表嫂来了!
大哥的妻弟来了!
三哥的同学来了!
大哥的内侄女来了!
……
远在上海的堂二哥多次打来电话!
在苏州定居的堂三哥打来了电话!
……
母亲躺在病床上,多数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但是,老人家应该和我们一样,感受到了无数的暖流在病房里萦绕,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涌动。
晚上七点左右,年近七十的二哥从老家赶到了医院,在他近乎执拗的坚持下,当晚照应老母亲的担子压到了二哥的肩上。
四
因为老母亲肠胃功能衰退,而且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兄弟四人商量后,于是请来了两个专业的护理人员。两个护工一个白班,一个夜班。身材高大一些的姓孙,和我们同乡,顺河人;另一个身材瘦矮一些的姓沙,运西片三堡人。
护理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两个小时为老母亲翻一次身体,并检查大小便情况。另外,每天要为老母亲擦拭一次身体,并更换贴身的衣服。
第三天晚上,我值夜班。大哥年过七十,不能让他过于劳累。但是,大哥一有时间就来到医院帮着照应老母亲。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当天晚上我十一点左右来到了医院。大哥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病房,独自打车回家。大哥虽是军人出身,但离开病房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的身板已不再挺拔,脚步已不再铿锵有力。
十二点,护工孙师傅准时走进病房为老母亲翻身。她一只手托着母亲的肩部,另一只手托着母亲的臀部,双手用力翻转母亲的身体,我借势将靠背放在了母亲身体抬起的一侧。
尿不湿脏了,得立即更换。孙师傅说话后,赶紧为老母亲擦拭干净,然后动作熟练地撤下弄脏的尿不湿,换上了另一张干净的成人尿不湿。
两点,孙师傅来了。
四点,孙师傅来了。
六点,孙师傅又准时走进了病房。
孙师傅脸上明显有了倦意,但动作依旧干练,微笑依旧挂在脸上。
孙师傅,一整夜下来,真是辛苦你了!我趁着忙碌的间隙说。
这样的工作我们也适应了。几个病房查看后,我们也会从病房里拖出一张椅子放在走廊里,歇上一会儿。为了不耽误护理,我们的手机都调好了闹铃,深怕误过了检查护理的时间。
谢谢谢谢!
没事没事,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五
二十四日中午十二点,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饭,骑着单车迅速赶到了医院,因为,大哥还待在医院照顾老母亲。大哥上午八点左右到了医院,肚子早就应该饿了。大哥一个人在家,生活很不调理,加上过渡劳累的原因,病房里不时可以听到他轻微的咳嗽声,好多次,我还看到大哥掏出面纸,用力擤去清水鼻涕的场景。
大哥回家了。病房里非常安静,我斜靠在椅子上,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
嗯……,嗯……,……一点钟左右,母亲突然罕见地呻吟起来。
我赶忙走到病床前仔细查看起来。母亲眼睛紧闭,并没有什么异样。我站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了椅子上。母亲依旧呻吟着,嘴里突然不住地重复着:难过啊!这日子多晚是个头啊!母亲吃辛受苦九十多年,也曾生病住过院,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哀叹过。
我赶忙又来到床头望着老母亲痛苦的表情。束手无策之际,我想到了三哥。三哥毕竟是从医的,照顾病人很有经验和耐心。于是,我学着他的方法,左手紧握着母亲的左手,右手食指轻轻按摩着母亲的太阳穴。十几分钟的时间后,母亲这才又一次慢慢进入了昏睡状态。
病房里安静极了。母亲一直昏睡着,她似乎要把十几年来夜晚失眠所欠下的时间给补回来一样。四点钟左右,喂服营养液的时候,母亲也是紧闭着眼睛,只是在我大声的呼唤中,才微微张开嘴巴,配合地吞咽了几小口。
五点左右,侄女春燕下班后赶到了医院帮着值班。我五点半左右准备回家,临走时,我对母亲说:妈,我回家了!母亲竟然微微睁开了眼睛,用力看了我两眼。奇怪了,我声音不大,而且母亲耳朵很背,她是怎么听到我的声音的呢?难道是她对家的渴望,想回家了?抑或是对子女发自内心深处的无限关爱?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上一次在彩超室门口,老人家在迷糊之际,就曾睁开眼睛清楚地嘱咐大哥:文富,赶快回家休息去!
六
根据叶主任的建议,我们兄妹五人经过认真商量后,二十九日上午,把老母亲带回了老家。
于是,照顾老人的担子又一次担在了二哥二嫂、大姐,以及另一个护工李师傅的肩上。
七
五月九日晚上,我到同事家出礼。六点四十左右,临时回南京有事的大哥突然打来电话:妈情况不妙,你赶快赶回老家。
出门,打车,到了小区地下停车场,我开着车风驰电掣般向着老家的方向冲去。
路上,手机里突然传来信息,原来是夫人发来的信息:开车慢一些!
四年前,大哥在老母亲九十岁生日宴会上致答谢词时曾说:老母亲一生勤劳,友善邻里,总是把子女们的冷暖记在心里……
这一回,老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又一次印证了大哥所说的话语。
五月九日星期五,晚上八点出头,老母亲安详地告别了人世。
第二天星期六,第三天星期日。因此,子孙们在守孝期间不用请假,星期一可以正常上班,上学。
其实,在母亲四月二十一日住进医院后,我们一大家人的心里就一直在担心着一件事:外甥女春琼五月三日结婚,老母亲会不会选在一号、二号、三号仙逝呢?如果真是那样,一头是丧事,一头是喜事该如何是好!现在,两件事很好地避开了。母亲选在五月九日晚上远去,第三天正好是母亲节,这样的日子,一个让所有家人终生难忘的日子。母亲,您临走时,竟然还心心念念地为您的子女们着想。母亲,您是一个普通,却又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母亲!
清楚地记得,五月九日晚上7:50左右,天上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小雨,8:15左右雨停了。中间,母亲是8:08分左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临终时93周岁,高寿,有人说是喜丧。但哪一个子女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健康长寿呢?即使一百岁、二百岁,做子女的也不希望他们远去啊!叫了五十五年妈妈,曾无数次听到老人家的叮嘱:天冷了,要多穿些衣服;头发留长一些好;过日子该省要省,该花要花……以后,这一切都没有了,永远没有了!我喉咙一次次发涩,泪水,一次次涌出我的眼眶。
母亲,您走了!
愿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