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青春如诗 岁月芳华(随笔) ——记五十年前在农村插队时的知青生活
四月,江南的梅花已在潇潇细雨中落红,一棵棵遒劲挺拔的玉兰树上,白色、粉白色或淡紫色的玉兰花,正沐着和风暖阳,恣意地绽放着如宫灯般隽雅秀丽、玉蕊凝香的花朵。
漫步在范成大故居石湖春风骀荡的越堤,尽情欣赏着鹅黄色的柳丝随风摇曳;玉兰花、樱花、郁金香、海棠花、木棉花遍地绽放,满目芬芳;小桥流水,湖光山色,尽显江南水乡的美景。忽然间,衣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听见这熟悉的微信视频聊天铃声,我就知道是知青老朋友罗二在呼我。罗二,官名罗丙戍,1956 年生人,本是丙申年生人,不知何故他的家人要给他起个丙戍的名字。也许因为他的父亲是行伍出身,曾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所以老大起名叫丙武,老二就叫丙戍了。他在家中排行老二,熟悉他的人虽然知道他的官名,但几十年相处大家都只叫他罗二,即使那些不常和他打交道的人,如果是比他年龄小的人就叫他一声二哥,比他大的则也叫他罗二。连我这个在插队前跟他干了一年临时工,又在农村同甘共苦一个屋住了两年,相处了半个多世纪的老朋友,也几乎忘记了他的官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我认识罗二以来,从来就没有听见过任何人叫过他罗丙戍三个字。叫罗二不但顺口,而且还亲切。
沿着湖堤边走边和罗二漫无边际地海聊胡侃。说到小时候家乡的许多趣闻轶事,以及夏秋季上山砍柴,砍菜忽拉叶子背到药材公司卖了换几个零花钱。小伙伴们嬉戏着,摇晃着走过了南门河(岚漪河)上的软桥,爬上芳草萋萋的南山,站在山顶俯视,漪河水那一弯清流,由东向西缓缓流淌,半山坡上冬暖夏凉的一眼眼土窑洞炊烟袅袅,还有经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憨厚朴实的庄稼人顶着烈日挥汗如雨在田地里劳作。
随着漫无边际的聊天,思绪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段一段在心底生发。52 年前在山西省岢岚县大涧公社寺沟会村上山下乡插队的经历,便在脑海里油然而生,这些往事记忆犹新,如在昨天。
说起了在寺沟会插队的事,俩人的话题更是滔滔不绝、感慨万千。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大事似的对我说,这些年我看了你写的不少文章和诗歌,文章还愿意看一看,但那些江南美景,草原风光,男欢女爱,卿卿我我的东西我实在看不太懂,也离我太远,你为什么不写几篇咱们干临时工卖苦力,插队下乡的事。当然在村里干农活儿,累得腰酸腿痛胳膊酸那很正常,就不用多说了,你就写点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入了秋,半夜三更打着手电筒跟着村里人去沙麻沟掏獾子;插队第二年春天上龙眼寺山上砍树拉圆木;数九寒天在沙麻沟拉石头筑坝,自己做炸药放土炮,平田整地的事为什么不写一写呢。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其实我也早想写一些插队时的经历,但手懒却迟迟没有动笔,经罗二这么一提醒,我决定尝试着写几篇下乡插队的故事,以唤醒五十多年前,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全县几百名和我一样曾在农村插队的知青朋友们对过往的回忆。
1973 年 10 月 15 号,作为岢岚县第二批上山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县里开完了隆重的欢送会后,我们五男六女十一个小青年,穿着驻地部队特意以极低价格赠售给全县知青们崭新的绿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肩头扛着铁锹,手捧毛泽东选集,站在岢岚县运输公司的大卡车上,朝气蓬勃地向南川大涧公社寺沟会村驶去。卡车到了村口,寺沟会村小学的潘拴仁老师带着学生们敲锣打鼓把我们迎接进村后,大队革委会主任郭炳小就安排我们住进了当时村里最豪华的住房 —— 刘云生宅院(县里拨款给知青盖的新房子,1974 年秋天盖好,当年初冬入住)。中午又美美地吃了一顿大队特意为我们这些新村民做的软糯筋道的现炸黄米油糕和带着新榨的浓浓胡麻油香味的凉拌土豆丝。
10 月中旬,正值村里的秋粮抢收期,而且当时也是全国农业学大寨、批林批孔高潮迭起,如火如荼的阶段。每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由各小队的队长分配社员到坡梁上背两趟个子(收割完还堆在地里的庄稼,村里人管它叫个子),白天在地里抢收庄稼;晚上各小队社员集中到场院打场;一个礼拜雷打不动还要开一次全大队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的批斗会。那个时候还把各小队社员分成小组,由我们这些所谓的知识青年到各个小组传达各级革命委员会下发的有关批林批孔的文件,深刻学习领会文化大革命运动的精神。
转眼来到了 1974 年 5 月,我们在寺沟会下乡插队已经半年多了,十一个知青中,当年插队时年龄最大的 20 岁,最小的只有 16 岁。无论年龄大小,经过半年多在农村劳动和生活的锻炼,大家都逐渐适应了从城里到农村心理上及体能上的转变,无论男女知青都实打实的成了村里的好劳力,其中好几个知青每天出工都能拿上村里最高的工分。
在寺沟会插队两年,让我最难忘的就是 1974 年春天进龙眼寺沟里,砍树拉圆木那半个多月既辛苦又危险的劳动。那年 5 月初,中寨林场要在寺沟会村里收购一批做檩材的木料,当时担任大队支部书记的是吴成林,副书记樊绍云,革委会主任郭炳小。经过大队革委会成员慎重考虑,严格筛选,最后决定由大队治保主任周二负责,村里的木匠钱续带队,知青穆增银、罗丙戍、齐玉清和我一共六个人组成砍伐小组。因为中寨林场要求这批木料,必须在五月底前,保质保量安全按时运送到指定地点。在大队确定了砍伐人员的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我们四名知青在治保主任周二,木匠钱续的带领下迎着五月的朝阳,拉着一辆破旧的排子车,车上装着斧头,手锯和粗细搭配的麻绳等伐木工具,昂首挺胸地走进了龙眼寺的山沟里。越往山沟的深处走,山路越发狭窄崎岖,沟壑丛生,顽石挡道,就连拉着空排子车也很难行走。
五月的龙眼寺沟里,山坡上,峁梁上绿草茵茵,山杏花、山桃花粉红和玉牙白的花朵娇嫩欲滴,花团锦簇;走进山沟深处阴坡上,那一棵棵笔直挺立的黄花落叶松,在凉爽的山风吹拂下摇曳生姿,仿佛在诉说着春天的故事和松树蓬勃向上那坚韧挺拔的生命力。
站在这群山巍峨、绿树成荫的森林里,我们四个知青都情不自禁地用双手去抚摸,用双臂去拥抱那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大家的心情无比的舒畅和激动。休息了一会儿,钱木匠就在树林里边走边看,选中了几棵砍伐的松树,并告诉我们使用斧头和手锯的方法,以及砍树的基本要领。一起进山的周二因为还担任着村治保主任的职务,所以他不能每天都跟我们在大山里劳动。所以这次砍树、拉圪栏的任务,主要是由钱木匠和我们四个知青同心协力完成的。
要想稳、准、快砍倒一棵根部在六十公分以上的松树,大概需要五个人轮番上阵同心协力在半个多小时完成。每当一棵松树倒下时,我们的心情就会无比的激动和欣慰,这个时候同伴穆增银就会用双手在嘴边掬成喇叭状,仰起头,扯着嗓子喊几声 “顺山倒” 了的电影台词。
在劳累过后半晌休息的时候,钱木匠就会掏出别在裤腰带上那杆铮光发亮的铜头碧玉嘴的烟袋锅,吸着浓浓的小兰花烟,给我们讲一些村里发生过的闲事趣闻,还有他年轻时跟着师傅学木匠手艺发生过的一些令他刻骨铭心的故事。钱木匠五十岁出头的年龄,原籍静乐县人,身子骨结实,性格不温不火,虽然话语不多,但他讲的每一个故事,都活灵活现、诙谐有趣。他曾给我们讲过在他十五六岁时,跟着师傅去给邻村一家死了老人的财主家做棺材,棺材刚做好,因为要上漆,亡人还没有入殓,而就在老财主死的第五天晚上,老财主的独生子,有一个结婚还不到半年的儿子,却不幸暴病而亡。爷爷孙子在几天内相继亡故,全家人悲痛欲绝,同时操办两个丧事,这家人整天烧纸焚香、哭爹喊儿子的,乱成了一锅粥。钱木匠和他师傅连明赶夜地忙乱了十几天,不挪窝先后做了两口棺材。当时听完钱木匠讲完这个故事,令我们唏嘘不已,惊叹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我们一天的砍伐任务一般在二十多棵树,砍倒的树砍去枝杈,再把根部在六十公分以上粗的树杆锯成每根四米长的圆木,几个人再肩扛手拉从树林子里把圆木弄到山坡下的小路上。因为林子里沟壑众多,四米长足有三百多斤重的圆木,绝大部分都是靠两个人一组用肩膀一根一根扛出林子的。下一步就是用排子车把圆木拉到龙眼寺汽车能开上来的大路边。从砍树的山坡下到大路边大概有三里多的下坡路,运送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因为山路狭窄,顽石挡道,要想把砍好的圆木安全顺利地拉到大卡车可以装运的大路上,确实困难重重。经过大家商议,我们又向大队申请领了几捆炸药,沿着山路放炮把小路上挡道的大石头炸掉,把坑洼比较深的地方用碎石土块填平,这样排子车才勉强可以顺着陡峭的山坡行走。当震天动地的放炮声响起,顿时幽静的森林里山鸟惊飞,山沟里乱石飞溅,尘烟滚滚。下山的小路虽然基本修好了,但山路的里手是荆棘丛生的山坡,外手则是十几丈高的悬崖。所以要想顺利把每天砍伐的圆木一车一车安全运送到大路上,依然坎坷艰难,同时也潜在着很大的危险。因为排子车上一次要装上四五根圆木,车厢太小,所以钱木匠就把排子车上的车帮子全部卸掉,只留下了车底板。装好的圆木用绳子捆绑结实后,在车尾的圆木上又钉上了三个大铁梭(一种伐木工人常用的抓钩、状如心形,下边尖,上边有一个穿绳子的圆孔),下山时,前边由罗二和我弟弟齐玉清掌辕,因为他们俩人个头高,身体壮实,手脚灵活,胆子又大,而且在插队前罗二、齐玉清和我都有拉过几年排子车的经历,一旦有了险情,也便于应对。后边由钱木匠,穆增银和我揪着钉在圆木铁梭上的大绳,以防止坡路上车子滑行得太快滑了坡。车子启动缓缓地顺坡而行,前边俩人集中精力小心谨慎地驾着车辕,后边的三个人紧紧地揪着绳子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由于车上一次装的五六根圆木足足有一千多斤重,加上山路凹凸不平一路颠簸,排子车的车轴根本承受不了上千斤的重量,往返拉上几趟,排子车的车轴就被压成了弓形,只好用碗口粗的木头使劲儿把车轴给打直了,再继续使用。为此,拉运圆木的排子车半个多月就更换过好几根车轴和轮胎。在砍树拉圪栏艰苦劳动的过程中,也曾发生过好几次险情,有一次的事故至今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那是头一天晚上山里下了一场小雨,拉圪栏的小路上还有很多积水和泥浆,那天在车子在下山滑行的半路上,里侧的轮胎忽然被一块馒头大的石头垫了一下,车子随之颠簸并顺势向小路外侧的悬崖边滑去,掌辕的俩个人在吃惊的瞬间,便立马把车辕杆高高的举起,并用肩膀死死扛住辕杆,后边的三个人则用脚掌使劲儿地蹬住地面,用尽全力揪住手里的绳子,以减缓车子继续向悬崖边冲去,车子在五个人拼尽全力的努力下,终于缓慢地停了下来。在车子停下的瞬间,五个人都惊吓地瘫坐在了湿地上,再看排子车外侧的轮胎离悬崖边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一场车损人亡的事故,在瞬间化险为夷、幸免于难。
这次砍伐拉圆木的任务虽然劳累辛苦了大半个月,一路上有惊险也有慰藉。任务完成后,考虑到砍树拉圆木的活儿不但苦重,而且还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加之在时间紧任务重的情况下,砍伐小组又顺利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所以大队决定给砍伐小组的所有人,每人每天记村里的最高工分,每天再给每个人补贴五毛钱。在寺沟会村插队的几年里,每个工分最高分红也就是六毛二分钱,所以加上补贴,我们这一次在山里砍树拉木头干一天的活儿,居然破天荒地挣到了一块多钱,大家在付出艰苦劳动的同时,还有不菲的收入,对每个人来说都有几分慰藉、几分惊喜。
五十年岁月荏苒,我们这些当年十几岁的小青年如今大都已年近古稀,相继退休后,大家分别居住在祖国南北东西的各个城市里,享受着清静悠闲的老年生活。但在老家农村下乡插队几年的经历,对每个知青人来说,都是人生路上一段脱胎换骨的磨砺,更是一生中十分珍贵的精神财富。多么希望五十年后的夏天,我们这些知青伙伴能在家乡 —— 岢岚欢聚一堂,共同回忆在农村插队时那一段与乡亲们朝夕相处、同甘共苦没齿不忘的艰苦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