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狗蛋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刚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夕阳把“燕京大学”几个烫金大字染成琥珀色，恍惚间，他又看见春桃扎着红头绳，踮着脚往他书包里塞烤红薯的模样。
　　 十五年前的春天，七岁的狗蛋在田埂摔断腿，是同岁的春桃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小姑娘喘着粗气把他放到卫生所门口，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上，却还冲他咧嘴笑：“狗蛋别怕，俺背得动！”后来每个清晨，春桃总会在校门口等他，两人踩着露水一起上学，狗蛋偷偷把捡来的野菊花塞进她书包。
　　 变故发生在初三那年。春桃爹赌博欠了高利贷，连夜带着全家搬走。狗蛋追到镇上时，只看见空荡荡的老房子里，春桃留给他的半块红糖，糖纸边缘还沾着牙印。他蹲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哭到天黑，兜里攥着准备送她的蝴蝶发卡，锋利的金属边缘在掌心勒出深深的血痕。
　　 “狗蛋！”村支书的喊声打断回忆。男人举着翻盖手机，声音里带着兴奋：“城里来的记者要采访你，说是什么寒门贵子！”
　　 狗蛋拍掉裤腿上的尘土，走进临时布置的采访间。镁光灯刺得他睁不开眼，记者递来话筒：“听说你高中三年每天只吃两个馒头，是真的吗？”他想起春桃临走前塞给他的咸菜罐子，喉头发紧，却只是机械地点头。
　　 大学四年，狗蛋把自己活成了永不停歇的陀螺。图书馆闭馆后的走廊、通宵自习室的角落，都留下他苦读的身影。寒暑假不敢回家，怕看见春桃家的空房子。直到大三那年，他在食堂兼职时，遇见了系花林婉。
　　 林婉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捧着热可可在他面前停下：“听说你拿了国家奖学金？能不能辅导我高数？”她身上的香水味像层薄雾，将狗蛋困在温柔乡里。当林婉第一次踮脚吻他时，狗蛋突然想起春桃被晒黑的脸颊，心里某个角落轰然坍塌。
　　 毕业前夕，林婉带狗蛋回家见父母。装修奢华的客厅里，林婉父亲推来一张银行卡：“小同学，离开我女儿，这钱够你在县城买房。”狗蛋盯着茶几上摆放的全家福，照片里林婉穿着公主裙，笑得灿烂，和春桃在泥地里打滚的模样重叠又分离。
　　 他婉拒了offer，回到县城当了一名普通教师。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校门口出现个熟悉的身影。春桃浑身湿透，怀里却紧紧护着油纸包，里面是两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听说你回来了。”她把红薯塞进他手里，指甲缝里还沾着泥，“俺在隔壁村开了个小吃摊，生意还不错。”
　　 狗蛋望着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年少时那个背着他奔跑的小姑娘。春桃转身要走，他鬼使神差地喊住她：“明天...我能去尝尝你的手艺吗？”
　　 春桃回头，雨水混着泪水滑落，她重重地点头，红头绳在风里晃成一团跳动的火焰。远处，暮色渐浓，炊烟袅袅升起，将两个人的身影慢慢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