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暖】生命的色彩(散文)
1931年深冬,大雪纷飞,田野一马平川,洁白无垠,沟沟壕壕都被积雪填平,难寻踪迹。散布在雪地中的各个村庄,宛如白茫茫世界里的精心点缀,显得宁静祥和。
垤道村中,有两间破旧低矮的土屋迎风挺立着,两扇纸糊的窗子紧紧地关闭着。在那两扇千疮百孔的木头小屋门内,突然传出了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新的生命,就这样乘着凛冽的寒风,降生了。土炕上有气无力的母亲,费力地抬起手,抚摸着婴儿的头,苍白的脸上泛起欣慰的笑容,这是她用生命换来的小棉袄,取名英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英子七个月大,母亲就因病去世。父亲无力扶养,把英子送到了甜水井村一个亲戚家里。英子有了新家,养父母都很疼爱她。
英子9岁那年,养父母遭人陷害,蹲监狱了。只剩下眼睛瞎了的奶奶和英子相依为命,瞎奶奶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全靠邻舍亲戚接济。天长日久,谁也没有能力长期管着两张嘴吃饭。垤道村的父亲得知情况后,接回了英子。
父亲家的情况也不乐观,吃了这顿没那顿。有个媒人对父亲说彭家村有户好人家,吃饭不是问题,可把英子当童养媳送过去最起码不会饿肚子。
年仅九岁的英子被送到彭家村婆婆家里。本以为是个生存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却是噩梦连连的开始。
英子进门开始,婆婆那双玻璃球一样的眼睛转动速度明显加快。英子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会莫名其妙地挨揍。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婆婆为何要天天打她,而且是往死里打。
有一天,英子像往常洗衣服一样给婆婆洗袜子。她把锅底灰混在水里,使劲揉搓那两条长长的白色裹脚布。婆婆正好看见,过来就是一顿怒骂暴打,打累了还不解恨,扯起臭烘烘的裹脚布往英子嘴里塞。英子拼命闭嘴巴,婆婆的巴掌一个接一个落在英子的脸上。晚上,婆婆坐在炕前,用绑腿带子吊着英子。英子呼吸困难,憋的满脸通红。比英子大一岁的丈夫,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看英子,又看看母亲,忍不住说:“娘啊,你要吊死她吗?”婆婆这才扔了带子。
九岁的英子满头发都是虱子,没有人给她洗头,也没有人给她捉,她只能任由虱子啃,啃得厉害了,她痒得难受,就自己挠头皮。头皮上和身上一样到处都是创伤,烂得一塌糊涂。
一天,公公发现了英子满脑袋的虱子,就想了个办法,给英子推了个光头,彻底消灭了虱子。婆婆嫌弃难看,布允许英子出门。公公特意进城买了顶带着两条假发辫的小帽子,给英子戴上。
进了腊月,英子每天都要推磨。还必须推完婆婆规定的数量,否则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麦子、玉米、高粱等,一样一样的推出来,用筛子筛出粗细,各自装入口袋。推完所有的粮食,将近年关。婆婆就把英子撵回父亲家,说是好意,让英子回垤道村陪父亲过年。过完年,英子回到婆家。磨细的已经没有了,婆婆家都在吃粗粮。可是,英子只能吃野菜团子。那是英子挖的,喂猪的。英子实在太饿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和婆婆吃窝头,自己使劲咀嚼干巴巴的野菜团子。婆婆嫌弃英子老是看窝头,拉过来又是一顿怒骂暴打。打得英子死命哭叫,可是没有人敢来救救她。婆婆打骂累了,带着儿子出门了。对门家的奶奶,拍打着门板,轻声呼唤:“英子啊,过来,给你块饼子吃。”英子强忍着浑身痛,爬到门边,从门底下接过那块温暖的饼子,立即塞到嘴里。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刚才的野菜团子也被婆婆扔到猪圈里了。
1940年前后,日本鬼子抢夺粮食,国民党横征暴敛,地主增租增赋税,少数农民仅有的收获被收割一空。眼见家中断粮,公公决定带着儿子和英子出门要饭。公公把一个白布做的褡裢放在肩头,又拿了一根棍子放在肩头,爷三个就出门了。日头偏西的时候,爷三身后突然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爷三回头一看,两个日本兵骑着马赶过来。爷三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鬼子举起枪就打中了公公的头部。公公轰然倒下,头部流了一大滩血。日本鬼子走近,围着转了一圈,看了看两个孩子,连个屁也没放就走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两个鬼子晃悠着马尾巴大摇大摆地走了。
丈夫让英子看着尸体,自己跑回家叫人。黎明的曙光里,英子终于看到丈夫领着大人们推着独轮木头车子来了。
1945年9月26日,商河城解放。1946年中共中央发布《五四指示》,山东解放区开始全面土地改革,商河县开始组建土改工作组,入驻各村,让“耕者有其田”。
打麦场上,英子不小心洒了麦子,婆婆撩起扬锨就打英子。或许,英子的屁股早已有了抵抗力之顾,那扬锨咔嚓一声折做两截。土改工作组的同志恰好看到,冲过去拦住了还要打英子的婆婆,厉声道:“你不能这么打她!”婆婆翻着大白眼珠子吼着:“她是我家的媳妇,我是她婆婆,打死她天经地义,你们管不着。”工作组的同志也火了,“走!拿着这两截扬锨!”办公室里,工作组的同志讲政策,摆道理,婆婆愣是撒泼打滚不听。工作组的同志见婆婆如此顽固不化,把她扣留下,不让她回家。婆婆白眼珠子一翻,没气儿了。这场面工作组的同志见多了,不就是痰厥吗?好治。掐人中,立马见效,更何况婆婆这痰厥是家常便饭。婆婆被扣了三天,才放回家。从此,婆婆再也不敢打英子了,只是恶狠狠地骂。英子一声不吭,任由婆婆随意谩骂。不挨打,对于英子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英子非常感激工作组的同志,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实事支持工作组。慢慢地,大家都和英子熟识起来。
1948年,英子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对此,丈夫和婆婆一无所知。英子牢记着领导的话,严守秘密。那时,商河县城虽然已经解放,但是一些顽军余孽还在,专门暗算党员或者支持工作的积极分子。
有一天晚上,英子在张公村参加会议,被顽固势力盯上。几位同志都没有枪,只好分方向撤离。英子躲进一片高粱地里,子弹贴着耳朵嗖嗖飞过。英子见势不妙,一头扎进地里,大气不出。终于捱到天亮。英子才抬起头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泥土。回到家,丈夫担心地询问她干什么去了?婆婆则掐着腰瞪着眼睛大骂不止。却不敢动手打。英子一言不发,端起簸箕去推磨。
为了支援全国解放战争,英子积极动员宣传。村民参军高涨,多名男女青年入伍,加入到轰轰烈烈的保家卫国的行列中。
热情扎实的工作让英子成为解放后彭家村第一个女党支部书记,十里八乡无人不知。
而今,英子已经是95岁高龄了,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幸福和美的一家人。她常常想起以前,对今天的生活不胜珍惜。
她每天吃完早饭,下楼去滨河公园和老人们一起做操,锻炼身体。11点来钟准时到家,慢享儿媳妇泡好的茶。午睡以后,下午两点准时出门,和老伙伴们去聊天。五点准时到家,享用儿媳备好的饭菜。她从来不挑食,儿媳妇精心准备好的饭菜都可口。有时候。儿媳妇问:“妈。您想吃点啥?我去买。”英子总是笑着说:“啥也行啊!买啥吃啥!”这句啥也行,可让儿媳妇犯了难。好在儿媳妇细心善良,满县城转悠,变着花样的买。蜂蜜脆皮小蛋糕啦,各种饼干啦,般般样样的买。老人总是笑着说:“我又不是不能吃饭,不用买那些。”话是那么说,儿媳妇每天按时定量摆放到桌上的美食,总是消失的连点渣渣都没有。不仅如此,老人思想上紧跟时代潮流,会使用智能手机,还会上网买东西。春天,淡蓝色的小丝巾系在脖子里。夏天,时尚的遮阳帽也不错过。老伙伴们都说她打扮得跟个姑娘似的。
当省市县各级领导来慰问她的时候,她说:“我知道现在咱们经济紧张,这钱拿回去还账吧,我不要,我家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