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酱香,打开味蕾的密码(散文)
随意走进东北人家的任何一家,小小庭院里,最吸引人眼眸的就是那一缸大酱了。一丛开的硕大红艳的大丽花下,蜜蜂与蝴蝶飞舞着,窗明几净,木柈子摞得整整齐齐,炊烟房顶上袅袅升起。
一缕缕的酱香,迫不及待,钻出了酱缸,缭绕在小院里,越过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前后院子里的蔬菜,小萝卜小生菜芹菜豆角黄瓜,酱香不断在迂回缭绕着,渐渐地飘出小院,飘到村庄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飘向了河水、森林。让你不得不感觉到,处处弥漫着那样的一种来自平常日子里的日常的淡淡香甜,是日子,也是生活。
但见,绛紫色的缸沿上蒙着雪白的纱布,纱布边上系着红色布条,微风里,呼呼被吹起……看着熟悉的一切,心里就生气暖意,再喊一声妈妈,立刻,暖到了骨髓了呢。
是的,我就是在这熟悉而又美丽的景色里长大的。食着美味的大酱,那是母亲做出来的,越加的浓香美味,一顿也离不开了。孔夫子曾曰:“不得其酱,不食。”真是如此,我一顿没有大酱,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每每读到这句,我就会对我老爸说:爸爸,难怪我离不开大酱呢,原来两千多年前,孔圣人已经写好了的,真是说到了我心窝窝里去了呢。
父亲懂我的意思,其实又何止是我离不开大酱,东北人,哪一个饭桌上又少得一碗香喷喷的大酱碟子呢。
至于做菜,就更是少不得这一味大酱的浓香了。大酱可以生着吃,可以随意地蘸酱,什么小葱小生菜小萝卜香菜黄瓜都可以的。再就是熟着吃,炖鸡炖鱼炖大鹅炖肉炖粉条子炖白菜,再就是出名好吃的东北乱炖,若是缺少了大酱,可以说再好的肉没有了大酱就没有了灵魂,激发出美味的,一定是不可少的大酱。
那么,大酱的制作也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母亲说刚来东北时,第一次吃东北的大酱,从来没吃过大酱的胃呀,就被那一缕缕的酱香给俘虏了,从此,也是一顿离不开大酱了。于是,就学着做上一缸大酱吧。母亲一说,邻居张婶孙嫂还有贺老婶都热情说:等做大酱时,来亲自教呐,还说,不难的,一教就会的。
然而,说着虽然简单,但是做起来并非易事的。母亲说要做好一缸好酱,就得认认真真来做,还要一丝不苟的。那是要遵循一套严格的时间和工艺流程的。可以说从冬天起就开始入手了,一般在年前,天气还冷着呢,天天飘着雪花,就张罗着要做大酱了。可以说,大酱越冬又经春再经过炎热的夏季,才得做成,也就是这一路流程留下来,一缸好酱才越来越好吃越来越幽香了的。
母亲不是东北当地人,因此做大酱还真不是母亲的强项呢。早就计划着要做大酱了,平常就经常说起,也虚心向当地人求教过的。但是,真要是独自制作起一缸大酱来,还并非易事的。然而,母亲向来就不会轻易放弃决定要做的事情的,说做就做,一天早上,雪花呼啦啦又在窗外飘起来,屋子里却异常的暖和。母亲端出一簸萁金黄色粒粒饱满的大豆来,说是要做大酱,还说,第一步可就是烀黄豆呢。最先就是挑选黄豆,要将豆子里的杂物拣出来。于是,我和弟弟积极响应,什么也不去做了,要帮着母亲选豆子。可是,母亲却对我们很是不放心,要我们一边玩去,担心我们事情做不好,还越帮越忙。
说来邻居们真是热情呢,母亲还没来得及去请呐,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谁家都很忙的,做衣服的蒸粘豆包包饺子打扫卫生,每天又得赶集买年货什么的。母亲想想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呢,谁知,也不知谁将母亲要做大酱的事儿,给说了出去,一下子,屋子里就就站了半屋子人呢,左邻右舍的大娘婶子都来了,有帮着选豆子的,有帮着洗豆子的,舀水烧火忙了起来。
做大酱的第一步就是烀黄豆,一般都是在每年正月末或二月初,这个季节也就因此成了是传统的烀酱时节。每年到了此种时候,家家户户就拿出自家地里收获回来的黄豆,挑选一下,将一些杂质挑干净,然后,洗好豆子,就放大锅里煮,也就把豆子烀得烂烂的。然后,再将烀好的豆子,石磨上碾碎或是容器里杵得碎碎的。之后,再将碎碎的豆子做成酱块,然后,放置在空气流通的地方,任其发酵。因此一个冬天,酱块都在发酵,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将发酵好的酱块拿出来。开始下酱了,也就是放在酱缸里,按照一定比例加水加盐,要让水盐黄豆充分地融合在一起,成就其一味最美的美味——大酱。
还记得,每天,母亲都要用将靶子打一打浓稠的大酱的,母亲去工作了,就会嘱咐我和弟弟要注意着天气,下雨前,一定要把大酱缸盖盖好,千万不要滴进去雨水,一滴儿也不可以的——滴进雨水的大酱,会污染了正缸的大酱,会发霉,生出虫子的。那样,整个一缸的酱就全部毁掉了,会变质的。全功尽弃,就在于那一滴雨呐。可是,大酱缸又要每天都得晒,阳光照射可以使大酱缸内的温度升高,从而为微生物提供一个适宜的生长环境,加速发酵过程。
每次,我和弟弟无论在哪里玩耍,都要时刻观察着天气,稍微一看见有乌云从天边飘过来,或是有风吹过来,就赶紧往家赶,生怕雨点滴到酱缸里。好多次,都有惊无险的,也有好多次,都是邻居看着要下雨,一看家里没人,就到我家帮着将酱缸盖子盖盖好。说来,我们村子,有个普通习惯的,就是谁家的院门也不会关起来里都是敞开着的,屋门呢,也都不上锁的。村子里很少有失盗的事情发生的。
每天,天一亮家家户户将大门打开,鸡鸭鹅呼啦啦半飞半跑地往村后的池塘小河奔去。羊儿牛儿也就被人们放到了坡上,清清的河水,茵茵的草地,雪白的羊儿黄黄的牛儿,低头在坡上吃草,田野里一大片一大片的庄稼地里,有机械也有牛呀马呀,还有人们在利用机械或牛马在耕种着土地。
晚上,母亲父亲下班回来,就喜欢坐在小庭院里乘凉吃饭,母亲给我用鸡蛋炸鸡蛋酱,小生菜香菜翠绿的一盘,早已洗干净摆在饭桌上,再有一锅散着米香的大米饭端上来,就可以吃一顿美味的饭包饭。隔几天就来一顿,吃也吃不够的。经常的,坐在桌前,菜棚子架下,父亲喜欢喝一口烧酒,吃着河里钓的小柳根鱼小鲫鱼或是自家的小公鸡土豆那么一炖,但是里面都要有大酱的。再就是炖茄子炖萝卜炖白菜炖炒蘑菇炒芹菜炒豆芽。总之,都少不得大酱,可以说大酱一加入饭菜里,立刻就出味,浓浓的酱香与鱼肉香充分混合出来,那是绝美的一种味道呢,你会香掉牙的。
父亲喜欢喝一口烧酒,大酱炖上河里钓的小柳根鱼小鲫鱼或是自家的小公鸡土豆一顿,但是里面都要有大酱的。可以说大酱已加入饭菜里,立刻就出味,浓浓的酱香与鱼肉香充分混合出来,那是绝美的一种味道呢,你会香掉牙的。
吃着饭,父亲母亲就喜欢将一些陈年故事,经常地讲着讲着就讲到了东北大酱上呢。说来,满族人做大酱的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据说,早在隋唐时期,那时候,满族的祖先靺鞨人就“以豆为料,制作豆酱”。努尔哈赤领军打仗时也让军厨带上大酱,既方便又有营养,大大提高了八旗军的战斗力,打了许多胜仗。清宫御膳食中,常常要备有大酱和蘸酱菜。
其实,《新唐书•渤海传》上也有这样的记载:“栅城之豉”之文字的,而这便是早期东北豆酱的雏形呢。“栅城”,就是当时的东京城龙原府,大致包括今吉林省珲春市、俄罗斯滨海地区南部沿海一部分和朝鲜咸镜北道地区,是渤海经济发达的地区之一。至于,《三国志•魏书•东夷传》中说:“于东夷之城最为平敞,土宜五谷,”适宜大豆的种植。“豆豉”就是豆类酿造食品,当时日本人称之为招提豆酱。”
父亲饮着酒,不停地赞美着母亲炒的菜好吃,母亲就说功劳完全都在大酱上呐。于是,父亲就说,虽然大酱的功劳,但是,你也是功不可没呀,因为,大酱也是你做的。
父亲还讲了,在清宫御膳食中,常常要备有一碟生酱和蘸酱菜。因此后来还有了“四大酱菜”一说的,什么“炒黄瓜酱、榛子酱、豌豆酱、胡萝卜酱”。据说,清宫在顺治十年建立了酒醋房,竟然,设酱匠十多名呢,专门制作宫中所用的清酱、面酱、豆酱、酱豆豉、酱糖蒜、酱紫姜、酱莴笋、酱苤蓝、酱包瓜、酱黄瓜、酱茄子等等等好多好多的各种酱和小菜。
原来如此,直到如今,东北的大酱也依旧出名的好吃,实实在在让东北人离不开的。流传着这样一句:“给东北人一缸酱,他们能吃掉两公里绿化带。”虽是戏言,但是,由此可见,大酱对于东北人来说,其重要性不亚于咱们的大葱对山东人同等地位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虽然,我走出了村庄,去了外面世界里打拼,然而,离开了东北的我,却依旧离不开大酱。每顿必须都有大酱的,或蘸酱或烧菜,缺少不得的就是美味的大酱。
记得,刚刚离开家时,母亲每年都给我从东北千里以外寄来她亲手做的大酱的,再就是也寄来做得各种蔬菜山货制作的酱菜,什么茄子辣椒蘑菇鸡蛋鱼还有肉酱,都会寄来,按着时节的寄来。
酱香,一缕缕的酱香哟,打开了我的味蕾密码,同时也打开了思念的闸门,好想您了,爸爸,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