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从艰辛里熬出蒜香(散文)
我是爱吃蒜的,从小爱吃,现在也是,但由于工作原因,不得不舍爱,只能在晚饭时偶尔吃上一两瓣。大蒜吃起来香,留在嘴里的味道确让人退而避之。与客户面对面畅谈,喷出一口大蒜气,会让人眉头紧皱撤退一米开外,想来实在尴尬。
蒜能除腥解腻,能增进食欲,能抗菌消炎,增强免疫力。我平时做菜离不开蒜,尤其是做川菜“水煮鱼”“水煮肉片”“毛血旺”时,最后一步用热油爆出蒜香时那一刻,如画龙点睛,浓浓的油爆蒜香挑逗着味蕾,喉咙不受控制地蠕动。端上餐桌时,蒜香味瞬间盖过其他菜肴。一桌食客赞许声不断“嚯,杠赛嘞!”“这油爆蒜香真来劲!”我做的“虎皮尖椒”,也很受朋友们追捧,每次聚餐除“水煮肉片”外也必点菜之一。很多朋友问我做虎皮尖椒的小窍门,我说,没有窍门,除去调料外,记得放蒜末。
从“蒜你狠”开始,大蒜价格一直居高不下,我们当地蒜农越来越多,父亲也跟风每年在地头上种上几百头,只图自家人吃的方便。岳父则是大面积种植。前几年,大舅哥的蔬菜大棚闲下来后,岳父和岳母便商量种些蔬菜,吃的多,卖的少,后来种些大蒜,同样吃的多,卖的少。那一年赶上蒜大丰收,价格比较好,岳父算了算比种粮食合适,便决定大面积种植大蒜,不仅把棚里种上,棚外也种上了,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三亩地。
从种蒜那天起,岳父和岳母的劳动强度大幅度增长。岳母有糖尿病史,身体不算太好。我们姊妹几个是不赞同他们种这么多蒜的。想着把她累病了,那点蒜钱还不够看病的,得不偿失。但岳母却说:“没事,我歇歇着干,你看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吃了饭还得专门去散步锻炼身体,都是出力气,还不如干点活儿呢!”岳母所言极是。她这几年干活多了,身体愈发壮了。之前每年都要去医院两三次,这几年竟没怎么去医院,就连感冒发烧也很少,血糖更是比较稳定,让我们倍感欣慰。只好告诉她,不要太累,量力而行。
算下来,今年应该是岳父种蒜第四年。今年不仅把家西两块地都种上了,家东二亩多地也种上了。其劳累强度可想而知。他种蒜这几年,我没少吃蒜,每次周末姊妹几个走娘家,回来时都要拿一大兜蒜。或许是土质原因,或许是蒜种原因,岳父种的蒜好吃不辣心。平时买的大蒜我吃上一两瓣就有点烧心,但岳父的蒜我能吃一头,甜甜的,蒜香味足,还不烧心。白吃了几年蒜,却没帮过一次忙。每次说起这件事,岳母总会安慰我:“别挂着我们,你们生意忙,活不是一天干的,我在家慢慢干就行。”岳父说:“我种菜种蒜不图别的,就为了能让你们吃到无公害的菜。”听他们说完,我心中愧疚之意更重了。他们说是慢慢干,但两个人都是干起活来不要命的主,吃饭也是糊弄一顿是一顿,起早贪黑地长在地里。
半月前的一个周末。大姐在群里吆喝有没有人去帮忙打(摘)蒜苔。儿子立马说去帮姥姥姥爷干活,女儿也要一起去。对他俩的想法我是乐意的,我们去不了就让孩子替我们吧。顺便让他们吃吃苦,知道生活背后的不易,又能接地气,又能锻炼身体,何乐而不为?大姐把孩子们劳动的视频发在群里,当我看到还有大片蒜苔没有打。借生意不忙为由,下午赶去蒜地帮忙。
我从小喜欢吃蒜,更喜欢吃蒜苔。蒜苔是一道很开胃的菜肴,刚炒出香味让人垂涎三尺。蒜苔刚下来时,鲜嫩清香,脆爽多汁,就着包子或菜饼吃简直人间美味。来到蒜地,接过打蒜苔的工具,学着大姐开始干活。看似简单的动作,我却怎么也做不好。正所谓“眼高手低”,不是把蒜苔拦腰斩断,就是把蒜苔皮全撸掉了,心里不免有些着急,有些生气。大姐在一旁鼓励我,“别着急,这是个细活慢慢来,一开始谁打都断。”我静下心,不再追求速度,当打出一根完整的蒜苔,心里泛起满满的成就感。虽是一件小事却能让我开心快乐。打蒜苔很累人,主要是累腰。身子挺得高了够不到扎蒜苔,身子压得低有稠密的蒜苗蹲不下,只能压着腰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还没干多少活,腰就同掉了一般,木木的,麻麻的。偶尔直起身子,腰仿佛被一股不明之力往身子里面吸,随即一阵酸痛袭来。
我打了也就两垄蒜苔,腰已疼得受不了,一次又一次抬起身子,试图缓解一下疼痛。后不得不把双腿弯曲下蹲,让腰得以放松。每次抬起头来,岳父从地北头,岳母从地南头,两个人头也不抬,手上熟练地打出一根根蒜苔。他们也驼着背,不,他们的背好像一直这样驼着。从五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驼着,家里每多一个孩子的重量,背就随之驼一些。打了整整一下午,连同孩子我们六个人一共打了232斤蒜苔。听岳父说,专门打蒜苔的工人,快的一天能打一百多斤呢!人家那种蒜苔好打,不像我们这种笨蒜苔,又细又短,而且费工费时,不出活。
我帮着岳父把所有蒜苔捋顺,排进方便袋里,送去来村里拉蔬菜的小贩。岳父在前面走,我在发现他越来越矮了,背越来越驼,双腿越来越弯,走路有点擦地。把蒜苔抱上车上,我是一刻也不想动了。我给岳母开玩笑道:“妈,我把腰丢在了蒜地里。”岳母笑了,“这打蒜苔可不是好活呀!”我拒绝了他们留饭的好意和大姐开溜,我要快点儿回家歇一歇。晚上我发了朋友圈,一张蒜地的图片配文:“今天,我把老腰献给了这片蒜地。”大姐说“咱爸妈已打了好几天了”,我才干了半天,就累成这样,可想而知两位老人每天都经历着什么?岳父越来越矮,岳母越来越瘦,想到这里,我心里隐隐约约的疼了起来。我下定决心过几天要帮他们刨蒜。
十几天后,邻村大蒜开始收获。儿子挂着姥姥,一次又一次问我们:“啥时候再去给姥爷姥姥帮忙?”周天,大姐再次拉着儿子和女儿去帮岳父岳母刨蒜。随后把视频发在家人群里,看着孩子们光着脚丫,在地里忙碌,看着远处岳父岳母或蹲着或跪在地里忙着。我和妻子决定下午去帮忙。订了饭菜,便驱车前往。
刨蒜要比打蒜苔舒服多了,可以弯着腰,可以坐着特制凳子,可以蹲下来,也可以跪在地上,身体不至于保持一个姿势,腰疼相对缓解了不少。腰是不疼了,腿又开始疼,手也开始疼。不管是弯腰还是蹲着跪着,大腿需要撑着很大的压力,导致腿部肌肉酸痛。刨蒜需要用手抓住蒜苗,用力拔出还得把多余的土抖掉。干蒜苗底部质地硬到扎手,儿子多次被划破手。拽蒜时,手指和手腕都要发力,抖土时,胳膊也要发力,没刨多长时间,手指头开始隐隐作痛,拳头也攥不紧了,手腕和肩膀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酸痛。
刚来蒜地里时,妻子看着短短的地头说:“就这点儿还不快吗?”刚干一会儿就换了说法:“哎呦,看着不多,咋不出活哩,刨这么长时间才这短。”岳父在一旁笑道:“呵,望山跑死马,你刚才还说快呢。”整个下午太阳不算晒,也有风,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很热,我不知喝了多少水,却没有一丝尿意。
孩子们从最初的兴奋变得懈怠。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跪下,一会儿站在那里发愣,一会儿借着喝水的理由一趟又一趟转圈圈。岳父低声说道:“腻了,盯了整整一下午了。”从中午一直干到晚上七八点钟,刨完蒜,所有人都变成蒜一样,浑身是土。饭后,没过多停留,赶紧回家洗澡歇息。一连两天大腿肌肉发紧,坐着也疼,站着也疼,走路像是僵尸直挺挺的。手更是疼到不敢抓东西,水管总阀门儿子拧不动,换成妻子拧,妻子拧不动换成我拧。平时很好拧的阀门,我也费了好大力才拧开。
两天后,大姐打来电话,说岳父岳母从昨天就开始刨家东的蒜哩。他们没打算告诉我们。店里太忙,我决定陪大姐去帮忙,妻子身体不方便在家守店。岳父和岳母正在地里忙碌。这次刨蒜我有了经验,穿上工作服,戴上大檐太阳帽,胳膊带上冰袖,戴了手套,学着岳父把鞋脱了光着脚刨蒜。起初天气比较凉快,干得也快,后又来了两个帮手,一位村民和四妗子,六个成年人齐刷刷地往前赶。从四妗子嘴里得知,他们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干,一大下午就干了1/3。昨天下午高温到37度,站在室外都让人受不了,更别说趴在蒜地里干活了。从村民嘴里得知,岳父他们昨天晚上干到八九点钟,岳母从凌晨三点多钟就来地里干活了。我脑海里浮现一个场景。当我们睡意正酣的时候,瘦弱的岳母摸着黑,趴在蒜地里一手揪着蒜苗,一手拿着铲刀,把一头又一头蒜刨出来。
天越来越热,大姐出现不适感,我也渐渐感觉到双眼变得模糊,出现晕眩。赶紧走到地头的树荫里缓了一下。两位老人还在烈日下忙碌着,一刻也不歇息。大姐叫了几遍,我也叫了几遍,他们只是应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下。喝水的空闲,岳母说:“明年不种这么多了,种一块就拉倒,不能让孩子舍着生意跟着咱受罪。”大姐说:“别种这么多了,你们年龄越来越大,这活太累了。”
临近中午,天越来越热,土都开始烫脚。岳父催促:“走,走,走,回家谁也不能干了,就这天,只一会儿就把人家热毁。”我知道岳父是怕我们受不了,如果我们没来呢?我想他肯定不会着急回家。中午回到家,一屁股坐在床上不想动,头开始疼,我知道这是热的。
下午岳父说:“就那点儿了,不着急,等凉快了我和你妈半小时就干完,你们都回家吧,谁也不能去了。”回来路上我对大姐说:“咱这么年轻,才干了半天就累成这熊样,可想咱爸妈得多受罪。”
说着我看向车窗外。两点多钟是最热的时候,沿途蒜地里,蒜农们已在地里忙起来了。我仿佛看到了岳父岳母。大姐说:“打蒜苔,刨蒜还不是最累的,种蒜时候更累!要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一瓣一瓣地种进地里。”
回到家,妻子告诉我。
蒜喜欢大肥。种蒜前要一遍遍施肥,再一瓣瓣挑蒜种,今天有多少蒜头,当时就种了多少蒜瓣。有用机械种蒜的但不知什么原因?蒜头出来小,只有人工种的蒜,蒜头才大。种上蒜后要盖薄膜,早春还要抠薄膜,等都长好后一遍遍浇水,为防止影响蒜头生长,一遍遍找蒜苔。早期蒜苔较贵,花钱雇人打了去卖,几天后,谁打了谁要,再过几天,谁打了谁要另外主家再付工钱。
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大蒜,背后都有一段相似的故事。每个蒜瓣上都书写着生活的艰辛与农人的坚韧。从种植到收获再到餐桌上,需要无数人为之付出数倍辛勤与汗水。浓浓的蒜香是朴实的蒜农从数月艰辛里一点点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