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柳岸】战友兄弟(小说)
一
那场战争虽然过去几十年,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总是令人挥之不去。刘昕锐似乎眼前又浮现了,那重重叠叠的山峦,还有猫耳洞的那些年轻战友面孔,当年郑宇辉最爱唱的那首《再见吧妈妈》又在耳边响起……
刘昕锐忍不住操起沙哑嗓音,低声唱了起来:“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刘昕锐唱着唱着,嗓子哽咽的无法再唱下去,泪水顺着布满沧桑的脸颊滴落。
二
记得刘昕锐第一次看到郑宇辉,那是集训后分下连队。他们分到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床对着床。
郑宇辉个头不高,一米七左右,脸蛋儿黝黑,五官端正耐看。听口音像是河北人,那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他有着男性带有磁性的嗓音,连说话声音都好听。
集训期间没时间缝补,下了连队比集训期间,稍微空了点儿,刘昕锐拿出母亲准备好的针线包,找出集训时不留神撕破的衣裤缝补一下。
郑宇辉又在哼唱那首《再见吧妈妈》,见刘昕锐在缝补衣服,便走了过来说:“喂!你用完针线借给我用一下。”
刘昕锐抬头看了郑宇辉一眼说:“我不叫‘喂’,叫刘昕锐。”
郑宇辉说:“刘昕锐同志,不好意思请您用完针线,借给我一用。”随即啪的一下,来了个军礼。
这下把刘昕锐给逗乐了,他笑着说:“我也和你开玩笑呢。”
郑宇辉看着他生疏不会做针线的手说:“一看就知道你没做过针线活,拿过来我帮你缝。”
他看着郑宇辉那熟练会做针线的手,佩服的说:“我说小郑,你咋一个大老爷们儿,这针线活做的这么棒呢!”
不一会儿,小郑就把那几件要缝的衣服全部缝好。说:“别看我没带针线包,做针线活还是可以吧!”
刘昕锐非常奇怪的问:“针线活做的这么好,为何不带针线包呢?”
小郑反问他说:“你的针线包谁给你整理好的?”
刘昕锐回答:“当然是老妈呗。”
小郑原本不想提及家事这一块,伤痛地方总是怕再次提起。由于家庭贫穷,父亲娶了患有羊癫疯的一个女孩儿。1960年小郑出生在河北某乡村一家农民家庭。母亲生娃后,发病更加频繁。发起病来顾不了孩子,父亲怕妻子伤害了孩子,自己用破布做了个背袋,下地干活,就把孩子搭在背上。他和妹妹都是在父亲背上长大的。
在他六岁时,母亲在一次发病中,不幸掉进河里溺水身亡。日子的贫穷,小郑从小乖巧懂事,还跟着父亲学着做针线活。他们家的衣服都是父亲自己做,父亲忙于生计得下地干活。再后来妹妹衣服破了都是他在缝补。日子虽然艰难,父亲依然坚持让儿子上学,初中毕业后就与父亲在家务农。村里征兵他报名参了军,家里的那个针线包,他只能留给父亲用。
刘昕锐听完小郑的叙述说:“你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
于是他上前握住小郑的手说:“我是1958年出生的,你得叫我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
从那以后,这两个床对床的新兵蛋子亲如兄弟。
刘昕锐是安徽芜湖市人,父母是工薪阶层,条件比小郑好了很多。他每次外出买东西,总少不了有小郑一份。小郑也非常懂得感恩。他的缝缝补补小郑全包了。
三
一次部队出去野营拉练,刘昕锐不留神把脚崴了。小郑回头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问道:“哥这是把脚崴了吧!”
昕锐回答:“可不是咋的,脚下一滑。”
小郑说:“把你所有行装都给我。”
见前面不远处,有棵大树于是上前折下一根粗壮的树枝,递给他当拐杖拄着。
昕锐感觉不好意思,不肯把行装都给他背。不由分说,小郑硬是抢夺过去,都背在自己身上还扶着他往前走。
晚上扎寨休息,班里战士建议小郑唱他最拿手的那首歌《再见吧妈妈》真不清楚他竟然把这首歌唱得如此好听,听得战士们眼睛都湿湿的。
早餐时间,小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新鲜中草药,放在嘴里嚼碎,敷在昕锐脚弯上说:“这是我父亲教我的,挺管用的。”
刘昕锐感激的说:“谢谢好兄弟!”
小郑做了个鬼脸调皮的说:“我们之间应该不言谢。”
野营拉练休息时,战友们好奇的问小郑:“你歌为何唱得那么好,跟谁学的?”
小郑有点羞涩的说:“从小我就喜欢唱歌,上学后,就因为嗓子好,歌唱不跑调,班级里唱歌老师总是让他领唱。没事儿空下来,就往有收录机的同学家里跑,那首《再见吧妈妈》就是在同学家收录机里学会的。”
1979年的春天,刘昕锐所在部队,被调往越南前线。一路上小郑依然唱起他最爱唱的那首《再见吧妈妈》因为他才18岁,不懂战争是如何残酷,再说他性格幽默风趣,也许与出身贫寒家庭,从小的历练有关。
第二天,刘昕锐那个排,被安排在凉山脚下,担负排雷任务。全连战士们都咬破手指写下请战血书,还写了遗书。
而后,小郑和其他战友都给家人写了信,大致意思就是:“我假如为国捐躯,别为我难过,为保卫国家而战死沙场,是光荣的,为我自豪骄傲吧!只是儿子不能为您尽孝了,父母大人保重啊!”
一贯性格乐观的小郑写完信,脸上也已挂满泪水,想起父亲这辈子的千辛万苦,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盼儿长大,却战死沙场……
想到这里,小郑一脸严肃对昕锐说:“哥,我万一在战场上光荣了,你能活下来的话,请你代我去看望我父亲,他真的太苦了。”
刘昕锐见小郑如此难过,劝道:“别想的那么悲观,我们都要活着回去。”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在打鼓,因为从火车上下来,看见从战场撤下来的那些伤员,心里就明白战争有多么残酷。
这里山连着山,山峦重叠。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下排雷谈何容易,晚上就睡在潮湿的猫耳洞里。在这种情况下,心里想着的只有如何完成任务,一切都置之度外。
排长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在猫耳洞里,让小郑再次唱起他最拿手的那首《再见吧妈妈》。
小郑清了清嗓子唱道:“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看山茶含苞待放,怎能让豺狼践踏,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啊……啊……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这首歌再次唤起了战士们英勇无畏精神。
四
排长带领战士们勇敢出发排雷,一梭子弹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班长立马叫战士们卧倒匍匐前进。好在躲闪得快,就一个战士手臂中弹。
到了雷区排长命令,必须谨慎、小心翼翼,步子要轻。这时有两个战士,不幸踩雷后被炸伤。
于是班长满脸焦急说:“郑宇辉、张志伟、孙炳坤,你们跟我来!”
刘昕锐见班长没点到他的名字,着急的说:“班长,我也要去!”
班长严肃道:“原地待命!”
排长和刘昕锐还有剩下的几个战士,等候待命。
刘昕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班长带着几个战士轻盈前行,排除一个接一个地雷。正在排雷顺利这当口,一梭罪恶的子弹向他们飞了过来,躲闪不及,班长当场牺牲。
小郑见班长浑身是血,抬头看到了那个越军,正准备再次射击,小郑两眼射出仇恨的目光,举起枪对准越军,在此同时,越军的枪也已射出一梭子弹……
越军倒下,小郑也倒下了。排长和其他战士继续排雷。久经波折终于完成任务。
当刘昕锐来到小郑身边,小郑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他的眼睛无力的半睁半开着,似乎在努力等他过来,嘴巴动了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头一歪就断了气。
刘昕锐紧紧攥着小郑的手,泪如泉涌说:“兄弟!只要我活着回去,一定去看望老父亲。”
这次任务牺牲了几个战士,上级领导决定给几位战士荣立一等功和特等功。连、营、团首长都来给烈士追悼送葬。骨灰葬在了麻栗坡烈士陵园。
五
这场罪恶的战争,吞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
自卫反击战结束后不久,刘昕锐退伍回家。又是一年的中秋时节。
照着小郑的地址,刘昕锐来到河北省某县的一个小村庄。
这时一位五十多岁的村民正想出村下地,刘昕锐上前问道:“请问大爷,郑宇辉家住哪儿呀?”
那位村民看他一眼回答:“他不在了呀,听说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往前走右拐那个破大门儿就是。”
他谢过老人,朝村民指点的那户人家走去。
他走进大门,见院子里堆着一堆连着皮,没扒开的玉米棒子,旁边有几挂已经扒好辫好的玉米辫。两间土屋的门虚掩着,一只小土狗蹲在屋门口。见有陌生人进来,汪汪的叫着,一边叫,一边往后退,因为那是只幼年小狗。
屋里人听到小狗叫,一位中年汉子走出屋子。那人一脸懵圈问:“请问,您找谁?”
刘昕锐非常礼貌的问道:“您就是郑宇辉的父亲吧?”
提到郑宇辉,见他脸色已经写满伤感说:“是的,我是他父亲,您是?”
刘昕锐回答:“我是郑宇辉的战友。”
说话间他打量着小郑的父亲,消瘦的脸上长着和小郑一模一样的眼睛,鼻梁不是太高肤色灰暗,那是营养不良所致。上身穿着农家人自做的布衫,裤子看上去也是自己做的裤裆很大。
郑父赶忙上前,握住刘昕锐的手说:“您就是辉儿信中长提起的小刘吧!还没吃饭吧?”于是回头,对屋里又大声说:“梅儿,你哥的战友来了,赶紧做块油饼。”
从屋里出来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估计这就是小郑的妹妹。小姑娘为难的低声嘀咕:“咱家里早就没面粉了。”
刘昕锐听到立马站起身说:“大叔!不用麻烦,中午您吃得啥,剩下的热一热就成。”
郑父硬要出去借面粉,被刘昕锐死死地拽住说:“大叔,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您,宇辉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儿子,别拿我当外人。”
刘昕锐的一席话,使这位中年汉子泪水盈满双眼说:“孩子啊,谢谢你!不过,就是辉儿难得回来,我也得想法做点好吃的呀。”
说着,郑父就自已出去借回面粉,还借回几个鸡蛋,叫女儿做给刘昕锐吃。
晚上,刘昕锐为了多陪陪郑大叔,就住在了这小土屋里,他们聊到很晚。
第二天,刘昕锐临走,在桌上放下几百块钱,并留言道:“大叔,我会经常来看您,这是我的地址,农忙过后到安徽芜湖住一阵子,别忘记您那里还有个儿子。”
刘昕锐退伍后,一直没间断来看望老人,直到老人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