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暖】王哥的笑脸(散文)
那个雪天,我撞上了王哥的笑脸。
那时,离现在很遥远,我不记得那是哪一年的冬天,但那场雪很清晰。我看着租房院子的雪积得很厚,离家千里的我,在雪地上踩了几步就有些想家了。
正是周末,房东阿姨正在院子里清理积雪。就在刚才不久,她清理房间时,发现了一个儿子的药瓶。她看到我,便拿给我看。
药瓶,我很早就见过,有几个年头了。上次见的时候,就在我的租房内。租房很小,但挤着我和爱人。北方冬天的冷,一点也没让我们觉得难熬。那个冬天,王哥晚上过来找我,给我送冬季护肤品。王哥的老婆在“东洋之花”(品牌名)上班,这边有分销处,王哥的爱人做些销售相关的工作。王哥带给我冬季护手霜以及防裂唇膏。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幸福感在夜灯的照耀下浮现出闪亮的色彩。我道着感谢,老婆烧好了水,给王哥泡茶。王哥喜欢喝茶,喝茶与笑脸是王哥两个特有的“符号”。看到他喝茶笑着的样子,我心里总觉得安静与舒坦。
王哥喝着茶,和我闲聊着生活的日常。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瓶子,倒出药片,用茶水送服。我好奇地看了看瓶子,全是英文。虽说英语水平不咋地,但那个单词“cancer”,还是刺痛了我。这竟是治癌的药。
“你……”我拿着瓶子,手悬着,想问的话,还是没法吐出来。
脑子里却飞出了前不久的画面。
“王哥,你的脸好像胖了!”
王哥乐呵呵的:“是啊,要减肥了。”
此时,我看着王哥的脸,或许还有别的答案。
王哥一下子看出,我应该知道他的病不轻。他有些云淡风轻。
“没办法,和这病斗了有些时日了,脸都斗肿了。”
我没想到,王哥说这话时,还能笑出声。
“对了,这事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她也帮不上忙,还给她徒增烦恼。”
这句话,是离开我屋时,王哥特意拜托我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有些零星的雪花从她的脸上滑过,她的目光冷冷的。
“这药,我以前也偶尔看过,我不懂英文,总以为是普通的药。”
阿姨满脸忧伤地向我诉说。从她的声音里,我仿佛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阿姨一直到王哥要走的最后几天,才知道病情。陪王哥进重症病房的,只有王哥的爱人。他没有让自己的母亲进去。
倔强的儿子,有他的理由,他不想母亲看到最后逐渐“枯萎”的样子。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笑了。
从阿姨的诉说里,现实的残忍让她说起这些时,声音最终有些颤抖。但她一直试图压抑住这些伤痛。从她的表情里,突然,王哥又走了出来。可能有很多时候,他都刻意收起创伤。看着阿姨,仿佛王哥的笑脸不断向我撞来。有一刻,我转过身去,用扫帚装样子扫了几下雪,好让眼泪找到“逃跑”的机会。
阿姨懂自己的儿子,儿子只是想把最“美”的样子留在母亲的记忆里,可曾想过,这“美”有多么沉重。
王哥走的那天,也是下雪,雪花仿佛用它的轻柔,缓解这遗落在人间的重量。
没有了呼吸,重新化完妆的王哥与母亲最终见了面,我甚至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
好像有声音传来:“妈,别哭,以后还有秀芳!”
在一支录音笔的遗言里,王哥对走后的安排很仔细。平常看他笑哈哈的,这份嘱托,格外认真。
王哥走后的日子,他的爱人秀芳成了她另一个“孩子”。年轻的秀芳完成了老公的托付,没有嫁到别处,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每年的冬天,她敲开门给我送化妆品时,她的笑脸仍有王哥的温度。
后来,秀芳找了一个上门的女婿,据说是王哥的朋友,也姓王。这件事是阿姨一手促成的。我们认识时,他对我讲了一些王哥的往事。他和王哥都是跑出租车的,王哥以前爱喝点酒,干了出租后,他多了很多熟客,他怕随时都有人找他出车,他一狠,就把酒戒了。他还告诉我,其实他还抽烟,因为秀芳不喜欢烟味,就把烟戒了。最后的几天实在疼了,他不喊,只是忍着,身上总疼得出汗,秀芳总帮他擦身子,换衣服,不嫌麻烦。还找来了烟,让王哥点上一根。
听着他讲这些,有很多都是秀芳讲给他听的。看上去,他也没介意,哪个人没有过去呢。
我在回忆中,在阿姨的讲述中,走了好多路。阿姨的雪也终于扫完了,可故事好像并没有完。
她告诉我,她等于又重新认定了一对儿女。阿姨像王哥那样对我笑,有些眼泪终就没有落下。我在雪地里,仿佛看到了不久的阳光。阿姨对我说,虽然儿子走了,但日子还是过得还算幸福,有时感伤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惧的事,倒让生活显得真实。
是啊,眼泪洗出的阳光或许更热烈。那个下雪的周末,我想起了王哥的儿子。王哥走的时候,他也没几岁,对父亲的印象应该很模糊。
后来,小镇拆迁了,王哥一家好像要搬到很远的地方。
王哥儿子志满,乐呵呵地和我谈起了他现在的爸。或许我天真地认为,他的爸是在几年后,从外地回来的。
他的爸比王哥高那么一点点。我看着他抱起志满的时候,阳光下的王哥,就从记忆里走来了,他的脸已不再臃肿,身体矫健。笑声里还激荡着当年的青春。
“王哥。”我喊了一下眼前的男人,仿佛这一喊,就能回到从前。而我的笑,一直跟在王哥的后面……
原创首发于江山文学网。散文中人物采用化名。
王哥 戒掉的不仅是烟酒,更是对痛苦的沉溺;选择的不仅是生存,是对所爱之人记忆的“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