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走进乡镇卫生院(散文)
灰色的门帘打开,一个有点臃肿的脸从夹缝中挤了进来,好奇地问道,医生还没上班吗?我掏出手机一看,下午一点二十五。还有五分钟,我说。
一个大夫走过来,站在药房前打卡,又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从楼道往这里赶。手机上的数字在不停跳动,哪怕是早一分钟,药房的窗口也不会打开。坐在我边上的老头焦急地站了起来,往窗口凑了凑,又将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地对着栏杆内的小玻璃窗。
一点三十五,一个女孩实在忍不住索性站在窗口前等着。她的脚来回踱步,仿佛站立在一架钢琴上,用心和意念踩着时间的琴弦。老人又靠近姑娘身边,焦躁不安展露无遗。门外涌起的风迷茫间突然就停止了,它留给人的悬念是什么呢?刚才还疯狂摇曳的树枝也迷失了自己,没有风的节奏,自己连跳跃的节拍都找不到了。
主角终于出场了,取药人心中的神,活菩萨,原来风的屏息就是为了迎接这样一个“大人物”。女孩递上单子,药房的医师拿在手里看了看,转身就要往取药间走。老头赶忙喊,大夫,这里还有一张呢。大夫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压在桌子上,像风一样飘走了。老人说不出啥滋味,习惯了窗口服务的冷漠,已经见怪不怪了。
女孩在窗口边安静地等着,老人想和女孩聊天,可总被女孩的礼貌和心不在焉的嗯嗯声弄得不知所措。在窗口呆立一会,就回到原来的座位,和我说话。我放下手机,专注于他讲述的那个世界。
他今年七十岁,得了糖尿病,过些日子就要来买药,因为离家不太远,自己就骑电动车来卫生院。我望着那张姜黄的脸,被岁月磨去了锋芒有点呆滞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而这里,在这个坚实的建筑的护佑下,却蜷缩着一个被病痛折磨的老人。
我没有提到老人的孩子,因为现在农村很多年轻人不在老家,他们在外拼搏,工作繁忙,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照看老人。尽管备受病痛折磨,但老人心胸豁达,想得开,他说如果不是怕孩子们担心,自己就不治了。我说,人有病就得治,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孩子。
一提到孩子,他脸上泛起了红光,说自己儿子有出息,在中铁九局大小还是个领导,掌管着几百人的大领导。他脸上的红晕像春水一样起了层层涟漪,仿佛看到儿子正在意气风发站在铁路建设现场,指挥若定。这或许就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切的爱。
抓药的大夫取了药,叫着他的名字,他止住了话题。恭恭敬敬地接过大夫递给他的药,说了声谢谢,大夫转身又忙去了。老人拿着药,没有丝毫的尴尬和不悦。和我打了一声招呼,撩开门帘。进入了风中。
一阵黄沙裹挟着碎纸片朝老人飞了过去,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给了他疯狂的拥抱。他打了一个趔趄,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出了医院的大门。那个穿着西服,走路一瘸一拐的病人进了走廊,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可我知道他又来找那个针灸大夫。这个大夫五十来岁了,人品好,技术精湛。到了他的诊室,满墙的锦旗是患者对这个大夫医术和人品的高度认可和赞誉。我和这个病人打了一声招呼,他礼貌地冲我笑了一下,就去找大夫了,很快就传来大夫的轻柔细语。听他说话,就像倾听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师在娓娓动听地向患者传授什么叫做文静,什么叫做优雅。
其实,在中医诊室的几个病房里,每天都会有不少病人前来针灸。难怪这个大夫风趣地说,是他们两个学针灸的中医在支撑着整个镇卫生院的运作。这倒不是他在自夸,这也是各个乡镇卫生院不景气的真实现状。加上某些科室人员遗留下来的陋习,更让它的发展前景蒙上一层阴影。
中医大夫已经给刚来的那个患者扎上了针,回到诊室又给新来的病人号脉,看病,检查舌苔,这就是中医望闻问切。几个中医术语又飞到了脑海里,那是上学时课本上出现的。如今就是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好似进入到一个神奇世界。
一个流程走完,又接着下一个,职业性的温存语调一直在这里回响。温润灵动手指从病人的脉搏上寻找病之根源,他的沉稳从容,仿佛一个战场上的指挥家。病痛犹如千山万水,千难万险,相信有这样一个指挥若定的智者,就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头一波针灸的人取完针,收拾好东西从门里出来,相互分享着针灸的疗效。小护士们只是负责取针,至于其它要根据大夫的判断。感觉轻松的老人向大夫说明情况,说自己来个好几天了,既然已经好多了,就不想再来了。在这样的乡镇卫生院,前来看病的大多是庄稼人,新农合报销百十块钱费用之后,剩下的只能自掏腰包。这些病人,已经没有啥劳动能力,收入靠孩子的接济和每月一百多的养老钱,因而,每多花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医生流露出同情的眼神,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谁不了解这些人的处境呢?但是,得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的,他建议大家即使病情好转也要再巩固巩固。
送走了病人,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书学习。那厚厚的医学典章,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看懂的。他的专心致志,精益求精,仿佛就是医学工作者身上具有的闪光点。又一波做完针灸的患者出来,他放下书籍,给他们说了些与病情有关的注意事项,熟络得像亲兄弟。最后还是那句问话,我明天还来吗?医生开玩笑说,来,当然得来,不来我可得去你家“抓”你啦!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一句话,道出了这个乡镇医院处境的尴尬,而且所有乡镇医院几乎都面临这样的问题,就医看病的少,人浮于事。如果有一两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尚可撑撑门面,如果没有,那可就惨了。看看其它几个空落落的科室,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无聊的谈天内容,就可见一斑了。
一边是陆陆续续出来的中医就诊的病人和大夫忙碌的身影,一边是无事可干的其它科室,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鲜明对比。就在此时,一个取了草药想在医院煎完再走,抓药的大夫解释说,煎药的设备坏了,没法煎,要么回家自己弄,要么医院后面有私人煎药。那人愣了一下,提着药走出了大门口。
人们做完针灸,陆陆续续和大夫告别后向外走去。我也抓了药走出门诊大楼,再次回首,那幢小楼前金光闪闪的牌匾,让人心头一暖。
在这所乡镇卫生院里,每一天都在上演着这样平凡而又真实的故事。医生们坚守岗位,用他们的医术和爱心,为这些被病痛困扰的人们带去希望;患者们带着对健康的渴望,在这里寻求帮助,彼此间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卫生院里依旧人来人往,那些忙碌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我知道,这里的故事还在继续,每一个瞬间都承载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而正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点滴,汇聚成了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坚韧与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