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消失的蜗牛(散文)
一
因为一些原因,今年我回老家的时间是在春天里。又因为我要办的事一直没办完,必要留下来一段时间才能办好,就在老家长时间地呆了下去。差不多等冬天到来之前,我才从家乡离开,回我的第二故乡去。
闲来无事时,我喜欢到长满柴草的山中或者缀满庄稼苗的田埂上去转悠,就像我小时候常去那些地方一样,它的新鲜空气总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只不过当年我是被逼迫着去的,那时没什么自主,总听大人们的安排,到那些地方去纯粹是为生活的需要。
眼下,我去的时间是太阳还没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早晨。轻风习习,掀起了我单薄的衣角,头发也跟着在风中起舞。它的凉意并没令我有种寒冷的感觉。
我到达的地儿,应该是这时蜗牛该出没的地方。一时我也想起了它们。想起了它们可能会在这个雨后空气宜人的早晨,出没于草丛中、树叶或树杆上,以及长着苔藓的石头上……在它们每个的身后,如袋子般拉长的白色粘液,常常把它们的行踪暴露无遗。
它们之所以会选在这样一个良辰吉时出来,想必是为觅食与透气吧!
我在它们应该现身的地儿上瞪大眼睛找寻。却连一只蜗牛也没找到。“不可能啊!见鬼?怎么就没发现它们了呢?”一边找寻,我一边对自己嘀咕着。同时也给自己打气,可能是你眼睛不好使、把它们给遗漏了吧!不然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了。
我在山中像找寻珍珠样的,不可谓不仔细,最终却一无所获。反倒是,由于我在草丛与树梢间钻来钻去,把两只裤角都弄湿了,白色的鞋子上粘了不少的黄泥巴。
太阳已在东方的天宇上升起一杆子多高了。山中的湿气在慢慢消褪,我潮湿的裤角也渐渐地干了。凭我以往的经验判断,已到这个时候了,没出来的蜗牛是断不会再出来的。
我有些扫兴地往家走。
“野外见不到蜗牛了呢……难道是它们还没到出来的时候吗?”
我自言自语的话被正干着农活的大妹听到了。她即告诉我说:“那倒也不是时候还没到的问题,以往有雾有露水的早晨它们都会出来。不过,我们倒也没去注意过它们,好像也真没见到过它们现身了呢!”
“那是啥原因。今早我有意去找它,却连一只也没找到。”
“你去找它干啥?那东西脏,粘乎乎的……”
一时,我没回答上来。心里想再见它一面倒也是事实,也许是出于好奇吧!
二
小时候,我们可没少见到过蜗牛。一年中,大约只有冬季,不,还有春天刚开始的时节,除无法见到它外,其余大部分天数它们几乎无处不在,都到了随手拈来的程度。它们出现的地方,几乎无所不包。像自留地的菜园子里、生产队的粮田里、山中的石头上、田边地角的草丛里……就连一些泥巴路上,随时都能见到它们在艰难地爬行着。
大人说,蜗牛不但吃庄稼苗儿,还吃成熟的果子。不过,我每次伸手去抓它们时,都没见到过它们有“吃”什么东西的迹象。等砸烂它们背在背上的壳、对它开肠破肚时,也没见到过它们的肚子里有什么填充物。
即便我受了心灵的指使要处死它的当口,也听不到它临死前挣扎的叫声。也就是说,它们是“心甘情愿”赴死的——许是知道一切都将于事无补吧!
四五岁之前,我早上把小猪弄出去放的时候有很多——我俩都很小,那时我也只能做这样一些小事。大人说,猪爱吃螺蛳。猪吃螺蛳肯长……这话有点儿半真半假。猪吃什么东西不长呢?何况螺蛳有肉,正好给猪打牙祭,吃肉长肉嘛。不过,连人都没吃的,岂有猪吃的道理?它肚子饿极了就叫,叫得心慌。
等猪一到了野外,简直就忙得不亦乐乎了。我便听见猪的嘴里有种咔嚓咔嚓响的声音,一看它吃的正是蜗牛。它们那么多,根本用不着钻头觅缝去找。
等回家时,猪的肚子就被吃得圆鼓鼓的了。回到家,它的饭量就大大地减少了。
等放小猪时,我对蜗牛也有一种“仇恨”感。其实,也不是对它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俩压根儿就没矛盾,只是我闲来无事、需要找个发泄物罢了。我把它捉来,有时是放到软软的泥巴地上,有时是放到硬顶硬的石头上,故意不去理它,等它觉得很安全了、就放心地把两个角从头顶上伸出来时,我便瞄准了那两个角、朝它们狠狠地掐去——当真就把那两个肉长的角给掐下来了。它们不长,在我两个小手指上只有一小点点。我不知道蜗牛是什么感受,反正它的头便不再伸出来了。等多长时间都没用。
我还有另外一种整治蜗牛的办法。只是这个方法更残忍,那完全是要置它于死地、叫它永世不得翻身的办法。我把它们弄成一堆、放到石头上,然后用个石板狠劲地朝它们砸去。通常我还要站到石板上去踩一下,这样做的目的并不说明我有多恨它们,那完全是出于好玩的过瘾。等拿去石板后,刚才还有点厚度的它们,就完全被压成了一个肉饼。在拿去石板的那一霎时,它们的身体做出了一个自动地收缩状,很快就不动了。它们的身体释放出一滩的水液……我把猪赶来吃,连猪都不去碰它们。
尽管如此,但我一点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去吃它,把它们的肉当成牙祭来打。邻居燕昌爷爷就做了这样的试验事。
有年夏天——是在我们那儿干旱得最为严重的那年夏季的某一天,全村想尽了各种要活下去的办法,但谁人也没想过要抓蜗牛来充饥。
燕昌爷爷是个五保户,膝下无儿,身边没媳妇,才注定了他敢去冒险一试,并且还大胆地去实施自己的想法。他去山中抓了很多蜗牛回来,煮熟了拿它当肉吃。当做好了蜗牛这道肉菜后,他端了小半碗去了壳的蜗牛肉来让我们都尝尝味道。
奶奶一看当即就败了胃口,我则是在尝了它的肉之后当晚才上吐下泻的。那小半碗的蜗牛肉,除我吃了一小砣外,其他都剩在了碗里。我吃了蜗牛肉受到的罪,让奶奶气不过,第二天连同那个小碗都丢弃了。
燕昌爷爷在得知情况后,既心疼那小半碗蜗牛肉没能进入他的肚子里,又悔恨不该让我们都来尝味道。后来他也就没再端蜗牛肉来让我们享用了。
三
关于蜗牛其它方面的事,我还有一些比较深刻的记忆,它也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妨拿来一起说道说道。
村里的那些粮田一直打不出好多能填饱村民肚子的粮食来。为此,有届刚上任的队长就拿蜗牛来大做文章。他的想法是,既然连山上的那层地卷皮都拿来用作肥料、已经再无什么东西可作肥料用的了,不如拿满山遍野的那些不中用的蜗牛来做做试验,说不定它真能派上什么大用场呢!
靠拍脑袋瓜子想出来的这个办法,被队长作为一道行政命令,让全队社员同志们立即加以实施。
我们家娃娃比大人多,父母觉得这是为家里多挣工分的好机会,我便不废吹灰之力就加入到捉蜗牛的大军里了。
那段时间,我放下书不读,请假专抓蜗牛。在那个年代,读书是看不到希望的。即便你把书读完了——读到高中毕业,你也仍然要回家种地,是农村人依然是农村人、是城里人依然是城里人,注定的命运是改变不了的。
我天不亮就出发。借着自然天光,满山遍野地跑来跑去,其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我们生产队的地界上了。可以说,哪里有蜗牛我就朝哪儿跑。每天我的背篼里都有不菲的收获。只是它们爬到了背篼的壁上,最终也没能逃出我这个“如来佛”的掌心。
为收拢更多的蜗牛,生产队收蜗牛的方式,由一开始用秤来称,到最后变成了数个数。蜗牛数减少的速度惊人。
队长用的这一招,可以说根本就没考虑到会把蜗牛整断种的问题。他给大家说,只要有山坡在,只要有田间地头在,只要早晨还有露水,就不愁蜗牛长不出来。大家只管去抓。再说,蜗牛的肉烂成肥,一旦肥了地,就能长出好的农作物的苗和杆,粮食就会增产,蜗牛也会越来越多了,这叫良性循环……
一个月过去,晒场旁边那个很大的水泥池子就被蜗牛填满了。为防止有死里逃生的蜗牛爬出来,队长又开动了脑筋,他要求把蜗牛的壳全都捣碎了才倒进池子里,然后注满水。大概十多天过去,蜗牛的肉腐烂了,蜗牛的壳全都飘浮到水面上。没人忍心去看这壮美的奇观。
即便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闻到那股子臭气冲天的恶臭味。
那一年的粮食也的确获得了丰收。但有些老农说,不应该归功于蜗牛肉烂成的肥上,应该归功于那一年的风调雨顺。
没曾想,队长却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的蜗牛在他的脑海里爬来爬去……严重时,他还有恶心呕吐的感觉。
第二年,他就没再干队长的事了,主动辞职了事。
四
我坐在大妹家屋檐下的地板凳上,所幸她也正好没事、也坐到了另一根地板凳上,与我相对而坐。我们身后的房子是她刚刚建好的别墅,在我们老家像这样的别墅几乎家家都有。
大妹是刚从庄稼地里劳作后回家的。脚上还粘着从地里带回来的黄泥巴。许是觉得累了,她席地而坐,陪我说了一阵话。
看着她门前长得绿茵茵的包谷苗,我突然问她:“土里还有土蚕嘛?”
以前,村里人叫苦不迭的原因,就有来自泥土里的土蚕的折磨。刚栽下去的各种“小菜”苗儿,包括正长得起劲的包谷苗儿,头晚还在迎风招展,第二天早上就蔫不拉几地倒在地里了。用根竹纤子沿着被咬去的苗儿的根部往下掏,准能见到一只麻土蚕、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正躺在那儿睡大觉。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它就地处死。然后在缺苗的地儿上补苗浇水。
“已经没有土蚕了。”大妹很肯定地告诉我。
“那为啥?”我有些好奇。觉得它消失得太快了,简直不可思议。
“以前地里施的是农家肥,现在全用上化肥尿素之类的肥料了。土地虽然肥了,土质却也受到了影响。再说,为了防止种子不被鸟兽糟蹋,通常在下种前,都要拌上农药……”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常见的喜鹊、竹鸡、野鸡之类的鸟儿来。自我回到老家之后,好像它们还没出现过呢。喜鹊是个闹喳喳的飞鸟,只要有它在,它便会在人前人后闹个不停。对了,前几年我还亲眼见到过成群结队的竹鸡在觅食。当时就有要弄张大网来网住它们的想法。
于是,我便问大妹:“好像鸟儿也少了很多呢!”
“是有这回事。像喜鹊、野兔就完全没有了。竹鸡也比以前少了很多,野鸡偶尔才能见到。”
我的思绪又迅速跳到蜗牛身上。又问:“你们平时也没见到过蜗牛吗?”
“是很少见到过它们了。但它们还不至于消失吧!不过,哪有那闲工夫去找它们呢!”
随即,大妹进了屋。留在原地的我想到的是它们既然不见了,那它们终究是去哪儿了呢?莫非它们因与人类不能相处而含恨离去了?大概是离去的决心过于坚决,已到了永不再回来的地步了吧!
今天是端午节,向老师问声好,节日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