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端午，祈愿一切安康。
　　 原本计划端午放三天假，回乡下锄草央芝麻，红薯藤苗扦插已半个月，正与野草齐头赛跑，俺这个做主人的本想着助它一臂之力，没想到天气预报准得出奇，淅沥沥的小雨打乱了计划。
　　 节庆总如一面镜子，既映照出此刻的形影，也透显着过往的印记——端午节父亲在薰桶熏苍术燃起的缕缕青烟，在我记忆里弥漫着，经年不散。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陆游《乙卯重五诗》）这诗句描摹的，正是父亲手中那活色生香的旧俗。
　　 以前老父亲在世，艾草与菖蒲总在门楣上摇曳生姿。雄黄酒细细洒遍角落。端午要用的艾草、菖蒲、雄黄和苍术都是父亲预备。就算我不下乡过节，家中端午该进行的习俗一样不落。端午这天早晨，父亲习惯于用一个老旧的薰桶，放在厅堂，让苍术在薰桶钵内的柴灰里慢燃，这样薰桶内兀自整天静静地飘出缕缕青烟。这厅堂内烟霭氤氲，似无声祝祷，年复一年，为陋室驱除晦暗，为家人护佑平安。
　　 但自从父亲2017年去世后，端午门上挂艾草室内薰苍术的习俗，渐渐还是被我有意无意中断了。
　　 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在乡下过端午节。我亦曾挣扎着试图寻回那旧日门楣的绿意。
　　 因为我这个人吧，思想还是比较传统，趋于因循守旧一类的吧，骨子里老的传承都不排斥。端午门上应挂青艾和黄褐菖蒲，还是很看重的。
　　 可我找遍村头田畈，没有割到两根心仪的青艾，我们村离县城近，年艾草养生泡脚，甚是火热。垅畈的野艾都被县城的人提前割走了。而致于挖菖蒲，我都不知道村子周边哪里生长有菖蒲。
　　 记得小时候外出眏牛，向家背口赵门塘和许家背口肖家垅塘以及段家门口长塘内，就常年长有许多茂盛的菖蒲，这种叶片剑状的绿色植物，民间是可防疫驱邪的灵草，是村民有意留着，让它们在池塘中恣意生长，就为端午节这一天备用。
　　 我成家立户种田时，在那些池塘里却鲜少见到菖蒲的身影，大约是承包池塘养鱼的人给毁掉了。印象中还有更远的地方，我少年时曾去西北的北山一中读书，在永忠向家垅和向家畈村之间的港沟里，见到过生长有大片的菖蒲，只是路有些远，又事过多年，不确定那里现在是否还有菖蒲的身影。
　　 由于那年一时找不到菖蒲，门上就没挂了。所以那年过端午节，门上只挂了两根纤细的艾草，缺了菖蒲。虽说没挂菖蒲，心里不至于惴惴不安，但内心还是告诫自己，明年得提前准备菖蒲，不能临时抱佛脚。
　　 然而惰性如藤蔓缠身，我严重低估了自己的惰性，第二年过端午节还是没提前准备买好菖蒲，自然没有挂成。
　　 年复一年，每到端午节，我家大门没再挂有菖蒲，现在连艾草也没挂，因为现在的野畈里实在找不到艾草，野生艾草成了十分珍贵的养生仙草。村里人要么上市场购买，要么自己提前在自留地种植一些。而我这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孩子，脑海中的潜意识里，是没有去市场购买这些野草的意愿。儿时俯拾皆是的自然馈赠，竟成了尘封于记忆中的标本。
　　 更有那熏苍术的暖意、雄黄酒的芬芳，亦一并沉寂多年。自从厨房远离了柴禾，走上了电气化时代，柴火炉灰成了稀罕物。冬天多年不用薰桶烤火，薰桶早散了架，遗忘在杂物间。曾经那缕飘散在厅堂里的烟痕，终于随人远去，飘散于岁月之风中。
　　 时代变迁，科学发达，文化提升，在现代人眼中，洒雄黄酒、熏苍术驱邪避疫，仿若童话。
　　 农耕社会，鸡蛋被视作最富营养、最好的待客食品。过节有吃鸡蛋，便是最快乐最幸福的事！
　　 小时候，端午节的蛋，最丰富也最有品味。平常见的鸡蛋自然少不了，有的人家还有鸭蛋上桌，甚至鹅蛋和鳖蛋。端午节这天，不但每人有蛋吃，还可以选择吃咸蛋或淡味的蛋。我们孩子们还可以用彩色的线编成网兜，将蛋吊挂在胸前的纽扣上，留着慢慢吃。
　　 但如今物质丰富了，鸡蛋已是司空见惯之物。而更美味的、加有化学添加剂，色香俱佳的食品层出不穷，将小时候美味的土鸡蛋秒杀变成寡淡无味。过端午吃鸡蛋，在有些人眼里，就不知道落伍了多少年呢。
　　 以前过节，既有美食，也有娱乐。小时候，每年端午节吃过中饭，便急急忙忙洗澡，穿上新衣，同村里的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小跑着奔赴县城，逛南山，去东湖看划龙船便是最大的主题，端午节的南山和东湖四周，多是人山人海。观看龙舟竞渡的热闹，其声喧天，其势动地。而如今东湖龙舟偃旗，竟已近两代人之久。
　　 当下安全重于泰山，这个高悬于头顶的达摩之剑，谁也不想让它落下，谁也担不起安全这个责任，所以谁也落不下笔，审批在东湖划龙船的活动。
　　 一年中，乡俗里的三大传统节日，端午虽贵于居首，如今在这三个节日中，过的最没有节日气氛的节日，便是端午节了。孩子们平素都不在身边，自然什么主题和活动都没有，唯剩喂饱肚子大吃一顿。
　　 但端午节的粽子还是有的，毕竟五月初五端午的粽叶飘香，每个人都希望“粽”有健康相随的朴素祈愿。“四时花竞巧，九子粽争新。”（李隆基《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如今的端午节虽不复昔年值得回味，但这缕清香与祈愿，终究是血脉里割舍不断的牵系。
　　 这祈愿又如微光，终是穿透了青烟消散后的虚空——原来人心中某些东西，纵使仪式凋零、器具散尽，仍如深埋的根脉，在节日的土壤里悄然生发。虽无青烟可循，但那份祈平安的执念，仍如箬叶裹米，在时代更迭中默默传递着暖意。习俗如烟消散，然而潜藏于血脉深处的祝福本能，竟在岁月荒芜中顽强萌生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