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都说黄瓜脆又甜(散文)
老院子不大也不小,有一次父亲用皮尺量过,有一亩二分地。这一亩二分地中间是一条通道,青石板一块一块铺好的。以前是沙土道,天一落雨,土道泥泞不堪,走一步,裤脚,鞋面都是泥。父亲就花钱,雇任叔的四轮车,从太平岭青林石场,拉回一车青石板。父亲将青石板衔接铺在土道上,又抹了一层水泥。土路平坦了,院子就被一分为二。东园子,种着几垄花生,一爿生菜,几棵苹果树站在墙根,虫子经常造访,父亲不给树喷施杀虫药,他想保持原生态。树盘栽着一把一把葱,父母不能让土地闲了,闲了长草,人也一样,人闲桂花落,也出是非。生菜,小白菜,一架芸豆,芸豆周围多了十几棵黄瓜苗。打架的时候,一起就搭了。黄瓜在菜园子从不缺席,每一处院落,均蓬勃着绿油油的黄瓜,以及竹子或者刺槐棍儿搭建的架子。黄瓜枝蔓顺着搭架往上攀登,不屈不挠。想到人,在追逐太阳和远方,也该具备植物们的精神,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无论大人孩子,见了顶花的黄瓜,摘一根,咔嚓咔嚓吃,清新的味儿,令人陶醉。在村庄,李子,枣儿,苹果,桃子,黄瓜,谁逮着谁吃,不是偷,也不必遮遮藏藏,大大方方摘。
七八岁时,我淘得很,哪个得罪我,我报复哪个。偏偏二大娘,我们本家的,抠搜的。抠搜也就罢了,还看不上我。说我像黄瓜种,又胖又粗。将来没人敢要,我胖怎么了,也没吃二大娘家的大米。她家在墙外点了几棵玉米,玉米棵上纠缠着黄瓜藤,点缀着一根一根旱黄瓜,母亲种得黄瓜,我和弟弟盯上了,手指粗细就摘了吃。不够吃,根本不够吃。二大家和我们隔着一个胡同,两堵墙。二大娘每天做什么饭,烧什么菜。风一吹,这院闻得一清二楚。姐弟俩坐在苹果树底,小板凳上。一边闻着菜香,一边报菜名:土豆瓣炖小笨鸡,韭菜盒子,煎刀鱼。报一样菜,我和弟就狠狠吞一下口水。密谋过,趁二大和二大娘午睡,溜进他屋里,偷碗橱内的好吃的。二大有个习惯,夏天,拆一闪门板,竖在后门槛,睡觉。冷丁一瞅,吓人,像挺尸。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被抓住,二大娘那张破嘴,臭你十里地。思来想去,扩到外围,撸他院外的黄瓜,这么一来,即使被发现,拔腿就跑,撵不上。家里养着几只鹅,半大的鹅,离不开青草。我俩拿个树枝,晃晃悠悠赶着鹅,眼睛撒目西院的动静。二大和二大娘不在院子里,天赐良机。分了一下工,弟负责撸黄瓜,我放哨。遇到紧急情况,吹口哨。撸不是摘,摘比较斯文,撸是直接上手拽,扯,拉,揪。弟撸了几根,连着黄瓜蔓儿也撸下来了,把背心前襟一兜,突然看见二大提着大裤衩出来了,我拇指和食指合作,一拧下嘴唇,发出啾啾啾响,弟一听,知道大事不妙。丢下鹅群,仓皇逃离。
鹅群是证据,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被二大娘找上门了,吃了几根小黄瓜,挨了父亲鸡毛掸子的胖揍,后背,腰,屁股,抽得红一道,紫一道的。好几天不能贴炕睡,疼,火辣辣的疼。母亲在饭口说了,多种一些黄瓜,管够吃,吃撑了,吃腻了,就不会顺别人的黄瓜。两个菜园子,一东一西。均种着一架黄瓜,为什么是一架,不是两架?母亲说了,一茬吃完了,种二茬。春黄瓜,秋黄瓜,一波接一波,延续下来,自己家有,丰丰富富,就不能出去偷。
年少轻狂,我受不得二大娘的气,不就几根黄瓜吗?犯得上兴师动众?弟说,咱吃不了,也让他们吃不成。屯子有几家养牛马骡子的,我们把热乎乎的牛粪,用玉米秸秆挑着,码在二大家的黄瓜上,腥臭腥臭,尽管牛吃草,不吃肉。拉出的粑粑,终究是一坨屎,不是面包。见黄瓜一个一个被抹了牛粪,脏兮兮的,二大娘还想杵在大门口,骂祖宗。被刚子大哥阻拦了,将二大娘劝回了家。
二大一家人什么时候与我家关系缓和?应该是二大得了脑出血,父亲套上枣红马架子车,一刻不耽误的赶马车把二大送到乡医院,救了二大一命。两家恢复正常互动,谁做了好吃的,主动送过去。逢年过节,杀年猪,二大是主角,二大娘也人前人后帮着忙碌。日子好了,黄瓜所处可见,想吃,什么时候吃,摘一根就是。上谁家串门,院子架上的黄瓜,摘来,咔咔咔一顿造。没人反对,你不吃人家还生气,觉得你是生疏了。
黄瓜有很多品种,普通青皮黄瓜、水果黄瓜、旱黄瓜、白黄瓜、迷你黄瓜等常见品种,以及津春四号、粤秀一号、中农8号等优质杂交品种。辽南北部山区种植的最早,最古老的黄瓜,旱黄瓜,口感清脆,甜。不管是生吃,炒着吃,都是上上品。小时家穷,黄瓜立下汗马功劳。春夏秋三个季节,早晚餐桌几乎顿顿有黄瓜,洗一洗蘸大豆酱,刀拍成一块一块,味素,咸盐,酱油,拌一拌。磕碎几个鸡蛋,把黄瓜切一片一片,炒着吃。当然,对于我来说,摘一根黄瓜,也不洗,撸一撸上面的刺儿,一阵风卷残云,气壮山河,消灭三四根不是事儿。苏轼在《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中就有“牛衣古柳卖黄瓜”的场景,古老的柳树底下有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农民在叫卖黄瓜。
清代的袁枚喜欢吃腌制的酱黄瓜,他在《随园食单》里提到:“王瓜初生时,择细者腌之入酱,脆而鲜。”
南宋诗人叶适一年端午之后野行归来说道:“日昏停棹各自归,黄瓜苦菜誇甘肥。”
南宋诗人陆游很爱吃黄瓜,也爱赶新鲜,黄瓜刚上市的时候就得尝鲜,在《新蔬》中写道:“黄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盘四月时。”对黄瓜的爱,每一个朝代的人,想法和理解不同,可以肯定的是,黄瓜在人世间行走几千年,也在唐诗宋词元曲的炊烟中,袅袅升腾了几千年,几百年。乾隆皇帝吃反季节的黄瓜,他在北方的大雪纷飞里一边吃着黄瓜,一边做诗《黄瓜》一首赞叹:“菜盘佳品最燕京,二月尝新岂定评。压架缀篱偏有致,田家风景绘真情。”一个真性情的乾隆,很接地气,很烟火。
古人,今人,在吃黄瓜上多样化,将一根简单的黄瓜,进行艺术的加工,操作。让黄瓜有了身价的提升空间。其实,我还是喜欢很民间的吃法,生吃,炒着吃,皆有各自的特色。
我单位后面的都市人家小区,二层楼的阳台,绿着几棵黄瓜藤,不过,那家种的不是旱黄瓜,而是线黄瓜,墨绿墨绿的,很长很长,口感不如旱黄瓜,不甘醇,产量倒是很高。黄瓜呢,自始至终是大大小小酒宴上一道靓丽的风景。黄瓜拌猪耳朵,在饭店卖上一盘二十八元,一盘普通的黄瓜凉皮也是七元呢。我去哪坐席,作协座谈会聚餐,平时休息在家,少不了黄瓜拌猪耳朵,抑或黄瓜凉拌木耳粉皮,这道菜很下饭。倒一杯陈香酒,一口酒,一口黄瓜菜,小酌怡情,也是一种温馨的情调。尤其是盛夏来临,赤日炎炎,吃一盘黄瓜丝拌凉皮,奢侈一点,买一个猪耳朵,拌一下黄瓜丝,浇上一勺辣椒油,一点山西陈醋,一撮白糖,味素,酱油。那味道绝绝子,清凉爽口,响当当的居家小菜。既能消暑,也可以解渴,妥妥的菜中臻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