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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东篱】盐巴的“二次方”(散文)


作者:足行两行泪 举人,3825.0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0发表时间:2025-06-03 09:09:14

食盐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家伙,几乎家家户户的每顿饭都少不了。它的普遍性与适用性,已经得到过多少次印证了。国家从民生考虑,尽管对它的价格以及销售方式都有了明确规定,但个别人家还是对它望尘莫及。
   我之所以把它书写为“二次方”,是它曾在乡下人那儿,为了节约起见,得到过多次利用。而且每次利用,都达到了吃干抹净的效果。
   这自然是贫穷年代的旧事。也是那个年代里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一
   在我们老家,几乎是没人叫“食盐”的,倒把“盐”与“盐巴”叫得个滚瓜烂熟的。
   在说盐巴的“二次方”之前,还是先说说它的“一次方”吧。
   我的记事是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的。我的出生地,当然也包括我的生长地,都是在川北一个极其偏远的小山村里。虽然地图上明显找不到它被隐没了的位置,但它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相当一部分人的记忆深处——其中也包括我这个对它是再熟悉不过的人的心中了。
   我的这篇散文自然是写曾经发生在那里的一段过往。
   在我尚存的记忆中,盐巴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我们住的地方离我们所辖的张王公社,以及它的更高一级的管理者——元坝区——都有七八公里的山路。对于山区人来说,要想修一条翻山越岭的便捷公路,靠幻想是可以的,实施起来却异常艰难。而像盐巴这种生活必需品,也只有这两个地方的供销社才有销售。像其他的小地方或者私人场所,是不允许销售这种专控产品的。
   更早年间的事,我是不记得多少了。在我到张王完小读初中的那阵,像买盐巴这种小事,只在人们的“顺便”之间才去完成的。我们早上路途的行程几乎靠跑,不然就赶不上上课的时间了。出门时,大人就把买一斤盐巴所需的一角五分钱给你,叫你下午放学后把盐巴顺便带回来。一斤盐巴一角五,是那时候的特定价格,到处都这样、无一例外。在我印象中,每次买盐时几乎只买一斤,一斤盐已经够吃很长时间了。
   遇到啰嗦的老师拖课放学晚,或者课文没背完,或者作业没做完……等赶到供销社去买盐巴时,人家早已关门了。也有把买盐的事给忘了的,盐巴就没办法买回来,接下来就只有靠吃淡饭度日了。大人说,盐这种东西小气得很,一不注意就会融化——盐巴化成水实在太可惜,最好的办法就是吃完了再买,这样也能避免浪费。
   后来,也就是在我读初中的第二年,我们所在的土门大队、以集体的名义轰轰烈烈地办起了一个代销点。据说它来之不易,争取了很长时间才落户到我们那里。地点就选在了我曾经读过小学的学校旁边。那里也是全大队比较集中的地方,不然就不会把全大队唯有的一所小学,以及来之不易的代销点都放到那里了。
   虽说买东西的地方近了很多——离家仅有四五根田埂那么远、需走十来分钟的路程,但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买盐巴的钱还是没办法解决——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我们家。
   谁都知道,那时候的鸡蛋一个五分钱,一支带像皮擦子的铅笔、一本厚厚的作业本,也只七八分钱。捡一斤破铜烂铁卖了才挣几分钱,一斤盐巴却要花去一角五,实在是好大的一笔开支啊!
   邻居与邻居间借盐巴的事是经常有的。有的人家怕借不到盐,故意放低身段,撕扯一张作业本上的纸来存放借来的盐。见到这样的情景,谁能忍心不借呢?
   我们四合院里有个五保户,他到我们家借盐成了常态,我就没见他认认真真地归还过。好在大人们嫌他可怜,每次都把盐巴有理无理地借给他,也没明确喊他要还过。听大人们说,后来他已经不好意思再来我们家借盐巴,只有改道其他家去借了。至于去其他人家里能不能借到,就不得而知了。
   那时,我们的饮食多数时候都很清淡。盐巴用得最多的地方是泡菜坛子。由于常常要往里加盐,每次买盐基本上都是冲它去买的。它只要一拢屋,管它三七二十一,父母都要让盐巴先进泡菜坛子里去,剩下来的才是炒菜用。炒菜在我印象中,也没什么可炒的。唯一的肉食——猪肉,在杀年猪那阵就已经被腌制好了,每当拿出来吃的时候,根本不会再去放盐了——一周能有一次美其名曰吃肉的机会就算很不错了。倘若你想把肉吃饱的话,那最好别去做白日梦了。炒菜,也只有客人来家里才有可能动个炒。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几乎是靠吃淡饭度日的。当然,下这淡饭的是吃腻了的泡菜。
   对于全家人来说,泡菜实在太重要了——尤其每天早上那稀噜噜的酸菜稀饭里,泡菜是填肚子的“干东西”,再说它也有那个能力哄饭下肚。
  
   二
   腌肉用的盐巴是专门列出来要买的。也只在每年十冬腊月才能买回家。平时像这种大量购进盐巴的时候是绝无仅有的。这自然是特事特办的具体事例。
   这便是我要说的食盐的“二次方”了。
   到了农历的十月间才肯杀猪,这是家家户户早就算好了的日子。年过后去买条几斤重的窝子猪来养,靠吃猪草和泔水养到十月间大致就有一百多斤了——按生猪站的收猪标准,只要够“一秤”(即一百三十斤),就可以杀之。其实家家户户养的年猪是远远超过“一秤”这个标准的。
   倘若要再往下去养它,人就有点儿养不起它了。十月间是收红苕的季节,大量的红苕藤子都要拿来喂猪。但猪这个家伙说到底是自己把自己催肥了的。它不但贪睡,还特别贪吃——每顿吃的那是相当多的。在大半年中,它不但要吃各种青菜做成的猪草,还要吃人打了谷子后的米糠,更要喝每顿饭后的洗碗水。红苕藤子应该是给它的最后一吃了的!红苕谁也不敢拿来喂它,那毕竟是人的口粮。
   猪是作为年猪来杀的。啥叫年猪?在那个年代是有着特定意义的,即是在这一年里一家人要吃的猪肉。
   猪肉是家家户户看得见、摸得着的最靠谱的肉。像牛羊肉啦、鸡鱼肉啦,那是没影的事儿。羊压根儿就没见过;生产队养的耕地的牛,一年也死不了一回;鱼,在存水田里、堰塘里有之——也只是分季节才能抓到。但由于没油,加之它长刺的原故,特不受欢迎;鸡在我们家就从不养了。总要有吃的喂它嘛,可粮食喂了它,人又咋办呢?
   杀猪前就要购进十多斤盐巴,随时预备在那里。腌肉有个比例,至于一斤肉要用几两盐——我已记不大准确了。不过,那时家家户户腌的腊肉都有点咸——单从外面看,如盐巴白的腊肉,时时都有盐的颗粒掉下来。盐巴重了就重吃,反正每次吃的也不多,咸不到哪儿去。
   年猪被杀了的当晚,我们这群娃娃几乎要把黄桶围成一个圈——当然木制的黄桶本来就是圆的。母亲负责端煤油灯,父亲负责腌肉。他要从竹编的背篼里,一件一件地往黄桶里取肉来腌——下午,肥猪那一身的肉被杀猪匠一块一块地卸小了。有长长的条子、有宽宽的搭子……父亲每拿起一块猪肉,那血肉模糊的猪肉都带着一种强烈的诱惑力、释放出浓郁的肉香,逗弄得我们这些娃儿的喉结一上一下地起伏。
   大约一个多小时过后,父亲就把一整条猪的肉腌完了——都按进了黄桶里。
   不放心的母亲,在煤油灯一闪一闪的映照下,她映在墙壁上的嘴一张一合,只听她说:“腌好了没有?要不再撒点盐,臭了可就完了。这有七八张嘴要吃呢……”
   经母亲这样地一说,父亲好像有点心虚了。于是,他又用剩下来的盐作了个万无一失的保险——在裸露的肉上又撒了些盐,还翻了翻黄桶下面的肉。
   约莫一个礼拜过去了,黄桶里的肉也有了些变化——原来与黄桶口面平齐的腌肉往下舍了。父亲便挽起袖子,将黄桶下面的肉翻上来、把黄桶上面的肉又翻下去。
   又经过约莫一个礼拜后,腌肉就出桶了。腊肉一块一块地挂到我们小屋横梁的一个杆子上——它是专门用来挂肉的。在它的下边,则铺了一张干净的塑料布,塑料布的四周都被折了起来,为的是防止滴落下来的盐水流走了——还要用它来熬盐呢!
   当晚,就有这样的情景出现。奶奶煮了早夜饭,我们也很快吃完了。之后,黄桶里腌肉的血水被舀进了我们那口天大地大的铁锅里。为避免浪费,到了最后时,父亲还要朝黄桶的底下倒去些清水,直到把黄桶里明显的盐分清干为止。
   接下来熬盐的任务由奶奶去完成。随着火势加猛、时间拉长,满满一大锅的血水在漫漫地减少,直到锅底下的盐巴终于现了原形。
   锅底下,红红的、带着肉味的盐巴粘在了铁锅上。奶奶用锅铲铲拢后,看到的盐巴至少也有三四斤之多。
   奶奶便带着胜利者的口吻说:“又可以吃一向了。”
   最先我还小,听不懂奶奶话里的意思,后来我就明白了。不过,那时我是这样问她的:“奶奶,‘吃一向’是什么个意思?”
   “就是又可以吃一段时间了,不用再去买盐巴的。”
   “人家的盐巴都是白的,怎么我们的盐巴是红色的呢?”我带着疑惑问。
   “这是用腌肉的盐水熬出的盐,所以才是红色的。那红的是猪的血。”
   “这也能吃呀,奶奶?”
   “能吃。倒了可惜呢!”
   每年像这种用腌肉的水熬成的盐,我们就要吃上好长一阵子。不过,我们在往菜稀饭碗里搭的时候,总觉得它的味道很淡,里面还有一种莫名的怪味儿。
   对大人们来说,买回的盐巴,一道手作了腌肉用,二道手还能用在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上,一点也没浪费,是一举两得的事。
   但我们不这样想。它的糊味儿我们降不住,每次闻了都有些反味——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们兄妹也都这样认为,可是毫无办法!我们只在心里默默地盼它能早点用完。只有等肉盐吃完了,大人们才肯去买白白的盐巴回来吃。
   好在熬制的肉盐在春节前就能把它吃完。过年时白白的盐巴又买回了家。像我们过的那个年一样,摆在桌子上的丰盛的菜肴,选的都是最好的。
   “二次方”,不是升级,二是勤俭节约,这是生活逼出来的方程式,也是农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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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在编辑这篇关于川北小山村里盐巴故事的文稿时,思绪不由自主地随着文字飘进了那个质朴又充满烟火气的时代。文中对“盐巴”而非“食盐”的独特称谓,像是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那个偏远小山村独有的记忆大门。 作者的回忆始于七十年代中期,川北那个地图上难寻踪迹的小山村,虽偏居一隅,却在许多人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记。那时,买盐巴这件如今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充满了生活的酸甜苦辣。 初中时期,买盐巴常被安排在“顺便”之中。孩子们清晨为赶上课一路奔跑,大人给一角五分钱,期待他们放学后带回一斤盐巴。可学习生活总有诸多意外,老师拖课、作业未完成等状况,常常让买盐计划落空,一家人只能无奈吃淡饭。这一角五分钱一斤盐巴的固定价格,不仅是经济的体现,更是那个时代的独特烙印。 在饮食方面,盐巴的使用凸显出生活的清苦与质朴。泡菜坛子是盐巴的“大户”,每次买盐大多是为了满足它的需求。炒菜的食材有限,唯一常见的肉食猪肉,在杀年猪时就被腌制储存。腌制时大量用盐,导致腊肉咸味过重,糊味让孩子们难以接受,可在物资匮乏的当时,这也是无奈之举。他们只能盼着肉盐早日吃完,能迎来白白净净的盐巴。 杀年猪前准备十多斤盐巴,严格的腌肉比例虽已模糊,但家家户户咸得掉盐粒的腊肉,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即便味道不佳,这也是难得的荤腥。至于牛羊肉、鸡鱼肉,对村民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羊从未见过,生产队的牛用于耕地难得宰杀,存水田和堰塘的鱼因缺油和多刺不受欢迎,鸡也不在普通家庭的养殖清单中。 这篇文稿不仅仅是关于盐巴的记录,更是那个特殊时代川北乡村生活的生动写照。它让我们看到了在艰苦岁月里,人们对生活的坚守和对未来的期待。每一粒盐巴,都承载着生活的艰辛与平淡,也蕴含着一家人对简单幸福的渴望。如今,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但这些关于盐巴的回忆,依然散发着温暖而醇厚的气息,提醒着我们珍惜当下,铭记那段不可复制的岁月。 这篇散文写的很真挚感人,语言质朴,很有生活气息。【东篱编辑:滴善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603001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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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滴善斋        2025-06-03 09:10:41
  这篇散文以盐巴为线索,串联起川北小山村的往昔岁月。平实文字中尽显生活艰辛,从买盐不易到饮食清淡、腌肉偏咸,满是时代印记,勾起人们对艰苦却纯粹日子的深深怀念 。 问候老师,祝你生活愉快!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指路,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回复1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6-03 15:37:33
  滴善老师忙里偷闲为我编文,并在阅文后写出的精彩编按。老师辛苦了,在此深表谢意!
2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5-06-03 14:27:26
  题目真新颖,不看文章不知“二次方”是什么意思,一看,还真的是准确。觉得作家朱成玉的散文曾经使用了这个词,题目是“乡愁的二次方”,说的隔着乡土多少年,欠了故乡一个大大的拥抱,只能致敬遥远的礼仪。盐巴,可能是南方,尤其是四川人的叫法,我们着海娇咸盐。我们着守着大海,吃的是海盐,可能没有那么金贵吧。寻常一物,都注满了曾经的味道,盐巴是咸的,也是甜的,百般滋味,都融入进去。朴素的生活,蕴含着智慧,读完,我们就知道我们是怎样走来的。足行老师的散文很有韵味,每次都是很新颖的题材。远握,问候夏祺,继续期待你的佳作,谨祝在东篱创作收获更多的快乐!
怀才抱器
回复2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6-03 15:41:06
  感谢怀才社长亲自留评。关于这个标题,用与不用,我一直拿不准。也就在发文前才定下它。之所以写这篇文章,也属偶然心得。让老师见笑了,请多多指点。
3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25-06-03 15:32:12
  命题真恰切,文学性极足,盐巴的再利用,在很多地方都有过。其实盐巴,在我们国家并不缺少,据说青海湖的湖盐足够国人吃上几万年的。但苦于我们的曾经都没有钱,只能勤俭过日子,这样的日子也不白过,起码我们养成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作风,任何困难都征服不了我们。
怀才抱器
回复3 楼        文友:足行两行泪        2025-06-03 15:46:05
  盐巴虽是个小东西,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倒没什么。但在那个苦寒岁月里,有些人家连一斤盐巴都还买不起,更别说常备了。这样的人家,在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不在少数。所以,我们应把苦日子当成一面镜子,感谢今天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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