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走在乡间的路上，你会瞬间被浓郁的麦香揽入怀中。熟悉的丰收气息，熟悉的带有潮热的抚触，熟悉的金黄色麦浪，紧随而来是暖心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专属于麦前麦后熟悉的味道，唤醒了记忆里的味蕾……
　　
　　 一
　　 在我老家有句谚语“小满尝三鲜”。这里的三鲜是，蒜苔、桑葚、杏子。麦子刚上色时，旁边蒜地里开始忙碌起来。蒜农们弓着身子在蒜地里起伏。一根根蒜苔被提出来。蒜苔极其鲜嫩，吃到嘴里先是一股清香，随后带有微微辛辣，排在解腻之首。
　　 蒜农大户提蒜台时需要雇人干活，大多中午会管饭。这里管饭不像平时四个盘子六个碗。蒜苔收割过程分秒必争，收的早不仅价钱卖的好，对蒜头生长也有好处。因挂着活，蒜农大都中午管顿包子吃。在镇上买来素包子、肉包子提到地里。工人们你帮我倒水，我帮你倒水，简单洗下手。或者干脆隔着方便袋吃，连水也省了。
　　 包子店里的包子香的很，吃上两个就被腻到了。这时候，伸手提上一根蒜苔，咬上一口，清香的蒜汁立马分解油腻，促进食欲，还能再多吃一两个。
　　 近几年来，卖桑葚的不多了。前几年，在我们村子北面有一家天赐温泉度假区。有温泉游泳项目，也有采摘项目。这里的桑葚是紫桑葚，个头大，味道甜，每年我会要上几盒，放在店里。客户来了，邀请她们尝鲜。不一会儿，你看我，我看你，都笑起来。一个个嘴唇、舌头全是紫色的，跟中毒似的。
　　 小时候，每年村里都有来卖葚子的，农村大集上也有很多卖桑葚的。但这种桑葚大多是白色的或粉色的，甜味较之紫桑葚有些欠佳，但香味很盛。买回来的桑葚，洗上一小碗，一家人围坐在桌旁，你一颗我一颗，那一幕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杏子。有白杏和黄杏。同样也是麦前，同样也是集市上或小贩来村里卖。他们都用筛子或竹筐装杏。进村喊上一嗓子，很快村民就围上来。小贩看气氛到了，热情地招呼着，“来，大娘，婶子，他嫂子，先尝一尝，自家种的杏子，好吃！”
　　 妇女们一拥而上，但大家都尽量挑小一些的尝，甚至两个人尝一颗。出来做小买卖，风吹日晒也不容易。大白杏，表皮大部分比较光滑，肉质比较面，好掰离核，甜度较高，香味浓。黄杏，大多有些酸甜，尤其带皮吃，酸度更浓，熟透后甜度会高一些，果肉软糯多汁，虽不如白杏香味浓，但吃到嘴里黏黏的，糯糯的，像吃水蜜桃。
　　
　　 二
　　 每年过麦前，母亲都会腌上百十个咸鸡蛋。过麦时候，每天起早贪黑，忙活在麦田里，忙活在打麦场，别说炒菜了，有时饭都顾不上吃。
　　 等轧场的空，跑回家，煮上十来个咸鸡蛋，热上几个馍。十几分钟后，鸡蛋熟了，馍热透了。捞出来晾着，随后把提前冷好的凉白开倒入水桶子，提着赶去场院。
　　 一遍场轧完，女人们拿起三股叉去拾捣场。男人们，下来车跑到树下，先抱着水桶咕咚咕咚喝一阵，随后拿出馍，扒上一个咸鸡蛋，一口鸡蛋，两口馍，吃的那叫一个香。由于鸡蛋腌制时间不长，蛋清还不是太咸，蛋黄有了油意，散发着一种特殊香气。
　　 母亲腌鸡蛋也没有什么特殊秘方。把鸡蛋洗净后晾着，便开始熬制盐水。腌鸡蛋要用一种日晒盐，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大盐，盐粒差不多有绿豆大小，听母亲说。大盐腌出来的鸡蛋油多，香！大盐、花椒，放水里熬开后晾凉。随后把每个鸡蛋在白酒里蘸一下，小心排在罐子里。之所以要小心，是避免碰坏鸡蛋，有裂纹的鸡蛋，会变成臭蛋，那个味道，让人退避三舍。当然也有人喜欢吃臭鸡蛋，就跟有人喜欢吃臭豆腐一样，越臭他们觉得越香。我们一家不喜欢吃臭蛋，闻到臭蛋避而远之。所以母亲要小心翼翼地放鸡蛋。放好鸡蛋后，就把晾凉的盐水倒进去，刚没过鸡蛋为宜。
　　 沾过白酒的鸡蛋出油很快，基本十天到十五天就会出油，而且蛋清咸味不浓。每当母亲煮了咸鸡蛋，我和小妹都争着吃蛋黄。平时白煮鸡蛋，我则喜欢吃蛋清。母亲常笑我们：“就你俩精，谁不知道蛋黄好吃呀？”嘴上说着，还是把蛋黄递给了我们。
　　
　　 三
　　 “凉——粉，地瓜——凉粉……”
　　 儿时记忆里，过麦时，在炎热的中午时分，这声吆喝是最诱人的。
　　 一辆大轮自行车，后架上拖着一个木盒子，木盒子上盖着一层笼布，里面装的就是凉粉。
　　 听到吆喝声，走上街头喊住卖凉粉的小贩。小贩先会客套一句。
　　 “他嫂子，麦子收的怎么样了？”
　　 “还有两块熟的不是很好，再等等……”包着头巾的妇女回应道。
　　 小贩话毕，熟练地掀起一半笼布，露出晶莹剔透的凉粉，询问要多少？随后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沾下凉水，在大凉粉块上，左一刀，右一刀，轻轻一划，用小铲托起一块四方凉粉，放到杆秤盘子里。称完放到妇女拿来的小铝盆里，收钱，找钱，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凉粉拿回家，切成小丁子，放到碗里。凉粉是最离不开蒜的，它们是最佳拍档。扒上一头鲜蒜，放到蒜臼子里捣碎成泥，倒入大海碗里，配上散醋，一点散酱油，条件好的滴上几滴香油，把凉开水倒进去，搅拌均匀，倒入凉粉碗里，大功告成！整个屋子里弥漫着诱人的蒜香。
　　 一家人等晒麦子的空，一人端起一碗，连吃带喝，暑气顿消。如果能配上一瓶在井水泡着的啤酒，这一刻，不羡神来不羡仙。
　　 父亲说。以前很多人家自己都会做凉粉。
　　 把鲜地瓜切成薄片，泡入水中清洗，沉淀一段时间后，把上面清水倒掉，下面就是地瓜淀粉。倒在屋顶上晒干成地瓜粉，留用。锅里烧开水，像熬制玉米粥一样，把淀粉液熬成稠糊状，舀出放盆中冷凉后就是凉粉。稀薄液倒在“旋子”（做凉皮，粉皮的特殊工具）里，在热水锅一放，揭下来就是粉皮。
　　 后来都嫌麻烦，就买现成的了。
　　
　　 四
　　 村北的场院里，人们忙得热火朝天。男女老少，都被汗水溻湿了衣物。男人们光着膀子，脖颈上搭着毛巾。女人们穿着汗搭子，脖颈上也挂着毛巾，有的则包在头上。家中男性长辈们大都赶着牛轧麦子，相较收拾场来说，这是个比较轻松些的活。女性长辈们和年轻妇女们在树荫下等着收拾场。小孩儿们不嫌热跟在石磙后面，一圈一圈地转，时不时在平整的麦秸秆上翻个跟头。惹得树荫下的妇女们大笑，同时也会呵斥几句“看着牛点，别踩到你！”
　　 “冰糕来——雪糕，汽水——冰块……”
　　 随着吆喝声，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一个白色木箱子，由远而近。孩子们从场院里跑出来，女人们把目光望向吆喝声，男人们也忍不住看一眼，就连拉石磙的老牛都会抬下头，仿佛远处而来的是一股股清凉。
　　 雪糕小贩还没把车子停好，就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小孩儿迫不及待地踮起脚或对着远处的母亲大喊：“娘，娘，快点儿来，卖冰糕的来了。”小贩掀开箱子上的棉被，从容不迫地应付着男女老少。一毛钱的冰糕最为畅销，一是便宜，二是耐吃，三是解热。它是用糖精加水调匀冻制而成，包装也简单。这种冰糕吸到最后有些微苦，跟糖精有关系。还有一种雪糕，两毛钱一块，一般都舍不得买。孩子闹腾的很了，父母就给买上一块。它是用一种油纸包着，那种奶香味至今难忘。当你吃着冰糕，而旁边有人吃雪糕，那种感觉是一种煎熬。实在忍不住，会恳求尝一口。碰到大方的伙伴，会说“你可咬小一点”。碰到吝啬的伙伴，要么被拒绝，要么就要换着吃，“你咬一口雪糕，我得咬你两口冰糕”。这种时候，这个条件看似赚了实则赔了。冰糕特别硬，是很难咬动的，而雪糕松软，一口能咬大半。因为这个，孩子们间因雪糕闹出的纷争屡见不鲜。
　　 小贩卖雪糕不仅收钱也收啤酒瓶子。一个写着青岛的啤酒瓶能换一块冰糕，两个啤酒瓶能换一块雪糕。
　　
　　 五
　　 麦收接近尾声时，村里来换瓜的瓜农越来越多。一是西瓜成熟进入高峰期，再就是人们刚打了麦子都舍得换。
　　 儿时麦收，不像现在用大型收割机一遍就完事。要等把所有地的麦子全部轧完收拾完后，还有最后一遍叫“挛扬”，有地方叫“合垛”。
　　 人们会把原来几场的麦秸混在一起，再轧一遍，弄下来有时也能打个一袋半袋麦粒。最后把所有麦秸合成一个或两个大麦秸垛，在顶上压上土，防止被大风一层层吹走，直到这一刻，整场麦收算是结束了。
　　 当时人们都喜欢用挛扬下来的麦粒去换西瓜。好像这些麦子是多得的，换起瓜来不那么心疼。
　　 麦收结束后，村子每天中午或傍晚都能听到换瓜人的吆喝。换瓜是有时间点的，半晌不乏的村里没人，都在地里忙活着种玉米。只有中午和傍晚干活回来，才有心思换瓜吃。
　　 “还有换瓜的吗？换瓜的来啦，个个保熟保甜保起沙……”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在街上热闹起来，由远而近，由近到远，声音有粗有细，有大有小，但都是一样的调调，且都是那么的诱人。
　　 不一会儿，我家屋后或中心街路口就围满了人。换瓜人也很聪明，人少时他不切瓜，等到人多起来。他会凭经验挑一个又熟又起沙的瓜，用尖刀熟练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村民们吃了。村民品尝后，赞不绝口，开始让换瓜人给自己挑瓜。也有村民自己挑，抱起一个瓜，学着卖瓜人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敲一敲，随后放到耳朵上再敲一敲。如果西瓜发出“咚咚咚”清脆的响声，那这个瓜准熟，如果西瓜发出“突突突”模糊的响声，那这个瓜有可能不熟或熟得不好。也有人会把瓜放在耳朵上，双手用力挤，如果里面发出咔嚓的声响，那这个瓜指定起沙，如果按不动，要么不熟，要么没起沙。但这种挑瓜方式，瓜农是不乐意的，瓜会被挤坏影响口感。
　　 不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扛着或抱着西瓜往家走。要的多了，瓜农会给送回家。瓜农卖完一车，就等着村民来送麦子。有少数村民会把孬一些的麦子掺在好麦子里送来。为此，常会出现一些纠纷，但很少有打架的，最多就是在麦子换瓜比例上做一下调整，实在不行的麦子，瓜农会让村民重新换好的。
　　 村子里弥漫着西瓜的香气。孩子们吃得肚子溜溜圆，被大人们用手弹一下说“呵，这瓜也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