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天气回暖后，每次出入后院，我都习惯地望向院子东北角。那里有一棵平安树。
　　 这棵平安树是三年前，妻子在聊城北环花卉市场买的。当时商家刚到货，平安树叶片呈深绿色，油亮可人，成色巨佳，特选了三棵。回来与店员姐姐们分了，我们留下一棵最小的。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说养花也需要缘分。这棵平安树虽是最小的，但很争气，在第一年就抽枝长了二十几片叶子。让两位姐姐羡慕不已“就数它小，倒怪争气”。
　　 在冬天，我把它放置在玻璃门后，虽空间有些逼仄，但采光极好，整个冬天非但没有耷拉叶，倒长了不少。
　　 去年春天，天气回温后，我为让它长得舒坦一些，就搬去后院，放在东北角处。
　　 这里透风良好，半阴半阳，加之地面潮湿，是平安树生长的绝佳地。秋后，树冠竟整整长了一大圈。冬季来临，由于树冠太大，我和妻子费了好大劲才搬回屋。进是进来了，却不知放哪里好。放回门口，树冠太大影响走路，放在中间，又占地方也不美观。最后迫于无奈，放在了北墙跟处，和两棵高大的老板树，一棵树冠很大的招财树，一盆一米半高的黑金刚，一棵两米多高鱼尾葵，挤在一起。别的花卉树冠较高，对下面空间没太高要求。平安树大而矮，像个大蘑菇，对空间要求很高。无奈空间太小，只能憋屈着挤在中间。这里虽暖和，但采光极差，为补光，我只好常开着白炽灯，供植物光合作用。
　　 阳光，是万物之源。没有阳光的抚触，这年冬天，它的叶子始终舒展不开，像一个畏畏缩缩的孩子，我也知道它因空间太小活得憋屈，但毕竟店里空间有限，只盼着春天快点来，搬回院子。
　　 去年属暖冬，天气迟迟不冷，导致今年春天倒春寒且温度不稳。看着它耷拉的叶子，干巴巴的，暗淡无光且落满浮尘。我祈祷春天快点暖和起来。
　　 一连几天的二十多度高温，让我心情豁然开朗。终于可以把它搬出去了。搬的过程中，它的叶子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兴奋地鼓掌。重新放到院子东北角，又为它浇了水，洗了澡，期待早日回归茁壮。
　　 每次去后院，我都习惯地望一眼平安树。它的叶子开始慢慢舒展，我的心情随之慢慢舒展。它终于不用憋屈度日了。它惬意地接受着阳光普照，吮吸着万物复苏的气息。高兴之余，我在想，今年它又得长一圈，冬天该往哪里放呢？我的顾虑是多余的，这才春天，想那么多干嘛？
　　 几天后，所有叶子都舒展开来，开始由浅黄变成深绿，叶片也不再干巴巴，明显看到光泽。天气预报说，近日会大幅降温。我和妻子商量，此次降温会不会对院内植物造成影响？得出结论，毕竟是春天了，还能降到哪里去？再说这段时间它们应该也习惯了。
　　 一连几天，北风吹，寒意浓，竟有初春之感。平安树的叶子重新耷拉下来。好在降温时间较短，几天后温度继续回升，平安树的叶子重新精神抖擞。温度回升没几天又是几天降温，平安树的叶子再度耷拉下来。我虽有些心疼它，但也别无他法。屋里刚装修完，没法再把它弄进来，就安慰自己，等天气完全回温后，应该不会有问题。
　　 就这样，反反复复。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平安树下面出现几枚枯叶，上面的叶子也始终耷拉着，我把枯叶清除掉，给它精神治疗。又是几天后，它的叶子始终没有挺起来。我开始害怕，想着是不是干了？重新浇了水，还是不见起色。我看了下主干，有绿意，这么大的树应该不会这么脆弱吧？
　　 这天起，每次去后院，我更加频繁地关注它。有时也会站在它跟前，为它祈祷，希望它能坚强起来。一天天过去了，它的枝叶从下面往上枯萎，由绿变黄，由黄变枯，枝干由柔韧变得干脆，稍稍一动，叶子就落。我知道它凶多吉少，但又不知该怎么处理，或许前段时间温度大起大落，给它造成了致命伤。
　　 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涌向心头。面对一盆绿植的衰败，面对一个生命的逝去，我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这株跟了我们三年的平安树，或许在夜里向我发过求救，或许曾祈祷我能帮它一把，但由于语言不通，我没能理解它的意思，让它在院子的角落，独自面对气温肆虐的蹂躏。
　　 我知道它已无力回天，但每次出入后院，还是习惯看它一眼，哪怕心里不舒服，还是会看着它，算是一次被延长的告别仪式吧！我期待它能脱离植物这具被动的躯体，重新在另一个世界，生根，发芽，释放自己的精彩。
　　
　　 二
　　 平安树搬出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想起一冬天没去关注老院屋里的那些花卉绿植。
　　 爷爷去世后，北屋闲置下来。冬天，我把一株鱼尾葵、两棵山茶花、一盆柳叶吊兰、两盆天竺葵、一盆丁香花，放置在爷爷的卧室里。
　　 卧室比较朝阳，在冬季应该不会太冷。北方种植花，温度是一大关。由于我种的花卉都是大型花卉，越冬成为一大难题。
　　 放在院子里肯定是必死无疑，放到屋里又没有这么大空间。每年冬天我都为满院花卉移去哪里越冬犯愁。我既盼着它们长大，又不盼着它们长大，长得太大，冬天的确没地放。
　　 去年冬天，试着放在爷爷卧室，看能不能越冬。这种实验心态虽有赌博心理，但也是迫于无奈。为保温，在窗户上订上了油布，为保温，整个冬天所有花卉都没浇太多水。
　　 某一天，有事回老家，我特意和妻子商量，去前院把所有花卉搬出来。
　　 打开卧室的门，山茶花竟然开花了，但花苞极小，而且还不规则，香味也不浓郁，应该是在室内的原因。鱼尾葵，有一多半枝叶干掉了。吊兰较为耐冻，最下面的叶子枯黄了，上面大部分叶子都还是浓绿色。天竺葵虽长了不少，由于缺乏照射，枝干很长却很脆弱，搬的过程中，不小心断了一枝最长的，让我心疼不已。大一些的花卉搬出后，在爷爷水缸旁边，有一盆枯死的花。我突然想不起来这是一盆什么花。干巴巴的叶子落了一地，枝干光秃秃的，早已干枯如柴。虽才过了一冬，我竟忘了它是什么花。一番苦思冥想，才想起是丁香花。心里更是疼了一下。
　　 这棵丁香花，跟了我也有几年了。一开始它一直住在店铺后面的院墙上。我也从未关注过它，它一直没开花，而且长得也不算旺盛，每次浇大花时，我会顺手给它一些水。这盆丁香花是妻子在花卉市场处理来的。贱钱无好货！它一直就这样，也不旺也不死。
　　 直到有一天，我走进后院时，闻到一种特殊的香味。是之前没有闻过的香味。不是栀子花，也不是桂花，更不是茉莉，因为我家茉莉都死完了。找来找去，终于发现这棵无人问津的丁香竟开花了。它不是常见的那种紫丁香，而是开着一种米白色的，后期会变成黄色的花朵。香味浓而不腻，浓郁里又透出一种淡雅清香，闻起来让人心情愉悦，心中生出莫名的愉悦感。后来我把它搬进室内，部分客户进店会发问：“什么花这么香！”我指指墙根处“丁香花”。
　　 我第一次知道丁香花，不是因为花，而是唐磊那首张口就能唱出来的《丁香花》：“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那坟前开满鲜花，是你多么渴望的美啊，你看那满山遍野，你还觉得孤单吗……”优美悠扬又略带凄凉的旋律，带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
　　 我看着这盆枯死的丁香花，看着它早已干枯如柴的枝干，看着满地蜷缩干瘪的叶子，我哼出了《丁香花》熟悉的旋律，算是送与它的挽歌与它做深深的告别。感谢几年来的陪伴，感谢它初开时的浓而不腻，中花期的淡雅清香。
　　
　　 三
　　 前几日，去前院帮父亲上麦子。闲暇处，我看到南墙根处的鱼尾葵，只剩下了半米多高的主干，上面还布满了褐色黑斑，其他枝叶已干枯，被折断在花盆周围。我考虑它是不是也死掉了，后来妻子说，它应该还活着，只是没反应过来。但我总感觉，它好像也在慢慢失去生命。
　　 我从水缸舀出雨水，浇在盆里。雨水含酸性，对这种南方花卉来说是好一些的。大部分南方花卉都喜酸。
　　 这棵鱼尾葵也是妻子在花卉市场处理得来的，当时只花了十几元，一共收了两三棵。妻子喜欢花，不仅喜欢漂亮的花，还喜欢养被别人遗弃的花。她说每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哪怕长势不好，不美观，但死掉也可惜呀。
　　 几棵鱼尾葵刚来我家时，很不起眼。因为它们，我还和妻子发生过口角之争。我的意思很明确，这种花既不美观，又不好看，癞洋洋的，还占地方。妻子则认为，花是可以养过来的，这是捡了便宜。我虽不太赞同她的说法，但为了夫妻感情，还是尽力去为她养。把简易的营养盆换成了精美的花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盆后的鱼尾葵明显上了档次。这种花卉很有南方风情，给人一种很闲逸，很随性，很自然的感觉。
　　 经过一个夏天，它们长得越来越好，每片叶子，都像是一条鱼的尾巴，在水里摇摆。尤其在天气晴朗时，从下面往上看，每个叶片在湛蓝的天空，像是一条条鱼游弋在大海里，几朵闲云飘过，像是它们泛起的浪花，诗意涌向心头。
　　 经过几年，它们都长到了两米多高，接下来面临的问题，依旧是在哪里越冬。这些南方花卉对温度很苛刻。在北方，没有暖气的情况下，越冬很困难。去年冬天，由于它们太大，我只好把两盆鱼尾葵，分放在两处。店里这盆虽在阴暗的角落度过一冬，好在温度可以，有些干巴巴的，也死了几根，但大部分都还活着，目前在反应期。老家院子那株则成了光杆司令，只剩半米的主干在，能否抽出枝条，目前还很难说。
　　 写这篇文时，平安树和丁香花已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老院的鱼尾葵生死未卜。与一株植物告别，标题有些诗意，但心里却灌满伤感。一个生命在我眼里慢慢陨落，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此时，我倒感激丁香花，给我的痛只是一瞬间，而这株平安树和鱼尾葵，延长了我与之告别的时间，延长了我的失落与无奈，延长了我对生命逝去的无助与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