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腐水暗涌
　　  
　　 暴雨砸在铁皮雨棚上的声响像无数钢珠在弹跳，林小满攥着塑料布冲进老宅时，污水已经漫过脚踝。腐臭味裹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她蹲下身抢救木箱里的旧物，指尖突然触到一团粗糙的麻绳——那是外婆生前最宝贝的捕鱼网，网坠上“民国二十三年”的刻痕在手电筒光晕里泛着青黑。
　　   “小满！快撤！排污管爆了！”邻居王叔举着应急灯在巷口大喊，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塑料袋、枯枝从他脚边卷过。林小满刚把木箱抱在怀里，后墙就传来“轰隆”一声闷响，浓稠如墨的污水顺着砖缝渗进来，在地面上蜿蜒出诡异的纹路。
　　   “这鬼地方真该彻底整治了！”王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浑浊的眼睛盯着远处翻涌的河面，“三年前说要修生态堤，现在倒好，污水比以前还凶。”
　　   林小满把木箱架在桌上，小心翼翼抖开渔网。网线早已发硬发脆，却还保留着编织时的精巧纹路。记忆突然翻涌，七岁那年夏天，外婆正是用这张网在河滩捞起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鱼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你外婆走之前总念叨，说河水再也回不去了。”王叔的声音突然低沉，“她当年就反对化工厂建在上游，还带着村民去县政府请愿......”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林小满扒着窗台望去，红蓝灯光照亮河面——漂浮的死鱼肚皮翻白，随着污水打着旋儿，远处的挖掘机残骸在雨幕中像具锈蚀的巨兽骨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工作群跳出新消息：“河堤排污口爆裂，全城戒严通知”。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环保局门口遇见的老人。白发苍苍的陈守仁举着泛黄的检测报告，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记者，你看看这些数据！COD超标20倍，氨氮......”话没说完就被保安架走，那份报告飘落在她脚边，打印日期赫然是工程停工的第一天。
　　   雨势渐小，林小满踩着黏腻的淤泥出门。老街的路灯在污水里投下破碎的光斑，转角处几个醉汉正在争吵：“说是修河堤，钱都进了谁的口袋？我家地下室淹了三次！”“新书记调走后就没人管了，听说承包商卷了八千万......”
　　   巷口的公告栏在风中摇晃，褪色的“生态河堤效果图”被污水泡得模糊不清。林小满摸出手机拍照，镜头里突然闯入个佝偻的身影——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用竹竿打捞漂浮物，浑浊的河水里，她的倒影扭曲变形，像极了外婆临终前枯槁的面容。
　　   “丫头，别拍这些没用的。”老太太抬头，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去查查那个王有德，化工厂的排污口夜里总冒黑水。”不等林小满追问，老人已转身消失在雾气里，竹竿敲击水面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河堤边格外清晰。
　　   林小满收起手机，手指在裤腿上蹭掉污水。远处传来挖掘机重新启动的轰鸣声，她知道，这不过是敷衍的抢修。怀里的渔网硌得肋骨生疼，民国二十三年的刻痕仿佛在发烫——那条曾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堤，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第二章·停滞的工地
　　   晨光刺破薄雾时，林小满已经站在河堤工地入口。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警示牌“施工重地 闲人免进”被藤蔓缠得只剩半截。她踩着散落的钢筋往里走，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断裂的水管，混凝土搅拌车的轮胎陷在淤泥里，长出了厚厚的青苔。
　　   “小姑娘，这地方危险！”沙哑的喊声从背后传来。头发花白的老门卫拄着拐杖快步走来，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她，“前几天刚塌了段护墙，差点砸到人。”
　　   “叔，我想问问这工程怎么停工这么久？”林小满掏出录音笔，“居民们都盼着修好河堤呢。”
　　   老门卫往地上啐了口痰，冷笑：“盼？早盼凉了！承包商卷钱跑了，政府说要重新招标，都拖了十八个月。”他指着远处歪斜的脚手架，“你看那水泥柱，钢筋都露出来了，能不塌吗？”
　　   说话间，几个戴红袖章的人匆匆走过。林小满认出其中有社区主任老周，连忙追上去：“周主任，居民反映排污问题越来越严重......”
　　   “这个嘛......”老周推了推眼镜，目光躲闪，“上级正在协调，等新的施工方确定......”
　　   “可陈守仁老师检测的水质......”
　　   “检测？”老周突然提高声调，“民间检测不作数！工程有工程的流程，你个记者不要瞎带节奏！”他甩开林小满的手，快步走远，皮鞋踩在污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林小满正发怔，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声。陈守仁老人停在她身边，车篮里装满矿泉水瓶：“别问他们，都是睁眼瞎。”老人从怀里掏出叠皱巴巴的纸，“这是最新数据，大肠杆菌超标300倍，河面藻类疯长......”
　　   “您这么执着，不怕得罪人？”林小满翻看着数据，触目惊心的数字让她倒抽冷气。
　　   “我这条老命还怕什么？”陈守仁望着泛着白沫的河面，眼神黯淡，“你外婆当年带着我们去拦化工厂的排污车，被保安推搡摔断了腿......现在呢？那些人换个马甲，继续干着伤天害理的事。”
　　   远处传来争吵声。几个拆迁户举着横幅围住工地：“还我补偿款！”“工程烂尾，我们的房子成了危房！”人群中突然有人指着林小满大喊：“记者来了！让记者曝光他们！”
　　   林小满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人群。满脸怒气的中年妇女抓住她的胳膊：“我家房子就在排污口下游，窗户三年没敢开！政府说拆迁，现在又没动静了！”
　　   “听说王有德的侄子是招标办的......”有人压低声音。
　　   “嘘——”立刻有人捂住他的嘴，“不想活了？”
　　   混乱中，林小满的手机突然震动。陌生号码发来条短信：“别多管闲事，有些水太深。”她抬头望向对岸，化工厂的烟囱正在排放灰白色烟雾，在阴沉的天空中渐渐扩散，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整条千疮百孔的河堤。
　　  
　　 第三章·恶臭侵袭
　　  
　　 七月的太阳炙烤着河堤，腐臭味在高温中发酵，几乎凝成实质。林小满戴着口罩，还是被熏得直犯恶心。河面漂浮的油污泛着彩虹般的诡异光泽，成群的苍蝇在死鱼堆上盘旋，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这味道，比上个月还重。”陈守仁老人提着水桶走来，桶里的水呈诡异的墨绿色，“我在下游取的样，PH值快到11了，强碱。”
　　   岸边聚集了不少居民。张婶捏着鼻子抱怨：“我家孙子昨天闻这味，晚上吐了三次！”“可不是，政府就知道贴告示，根本不管用！”李大爷把竹椅踢得哐当响，“当年周书记在的时候，好歹还清过一次淤......”
　　   “周书记？”林小满来了精神，“就是五年前主持河道整治的那位？”
　　   “对！”人群突然激动起来，“周书记带着干部下河清垃圾，亲手捞起半吨塑料瓶！”“可惜啊，动了某些人的蛋糕，调走后工程就变了味......”
　　   正说着，河道上传来引擎声。一艘写着“环境监测”的快艇驶来，却在离排污口还有百米时突然掉头。岸边响起嘘声，有人大喊：“又来作秀！”
　　   “他们每月都来‘检测’。”陈守仁冷笑，从兜里掏出本破旧的笔记本，“我记了三年数据，每次官方报告都‘水质良好’，可实际......”他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字迹间夹着几张照片——发黑的河水、溃烂的鱼虾、被污染的水草。
　　   林小满注意到照片背面的字迹：“2020年6月15日，化工厂偷排。目击者：王秀兰（已过世）”。她心头一颤，那是外婆的名字。
　　   “当年你外婆就怀疑化工厂数据造假。”陈守仁压低声音，“她偷偷跟着运污车，发现他们半夜把污水直接排进支流......后来就出事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穿制服的人推着仪器走来，领头的胖子扯着嗓子喊：“无关人员散开！例行检测！”
　　   “检测？”张婶冲上去，“你们的检测报告能信？上次说‘轻度污染’，结果我家井水都变色了！”
　　   “检测结果是科学的！”胖子涨红着脸，“再闹事按妨碍公务处理！”
　　   人群骚动起来。林小满举起手机录像，却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她。转身望去，化工厂方向的高楼上，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夜幕降临时，林小满再次来到河堤。月光下，污水表面泛着诡异的磷光，像流动的毒漆。她刚要靠近排污口，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别过去。”低沉的男声吓了她一跳。回头看见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脸隐在阴影里，“王有德的人今晚要偷排，你不想活了？”
　　   不等林小满追问，男人已消失在夜色中。远处传来货车引擎声，她躲进芦苇丛，借着月光看清车身上的字样——正是白天来“检测”的环保局车辆。污水管接入河道的瞬间，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硫化氢气味，惊起一群夜鹭，在腥臭的河面上盘旋哀鸣。
　　  
　　 第四章·褪色的蓝图
　　   档案室的霉味混着纸张的陈旧气息，林小满在积灰的文件柜前翻找了三个小时，终于在“市政工程”档案盒里发现那份泛黄的规划图。展开的瞬间，她愣住了——图纸上，曾经的烂泥滩变成了亲水步道、生态湿地，河道两岸绿树成荫，儿童乐园里画着彩色滑梯。
　　   “这是五年前周书记主导的‘碧水工程’。”管理员老吴凑过来，推了推老花镜，“当时可轰动了，报纸头条都是‘百年臭河换新颜’。”
　　   “后来怎么变成这样？”林小满指着图纸上醒目的“省级示范项目”印章。
　　   老吴叹了口气：“周书记调走后，新领导班子要搞‘见效快’的政绩。原本三年的工程压缩成半年，承包商又层层转包......”他压低声音，“听说王有德的侄子就是转包商之一。”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陈守仁发来的消息：“速来河堤，有发现。”林小满抓起图纸冲出档案室，夕阳把规划图上的蓝天绿树映得血红。
　　   河堤上，陈守仁正在敲打一块混凝土碎块。“你看！”老人用螺丝刀戳开断面，露出稀疏的钢筋，“标准应该用12毫米的螺纹钢，实际只有6毫米！”
　　   围观的居民炸开了锅。“难怪护墙总塌！”“这是拿我们的命开玩笑！”人群中突然有人喊：“让记者曝光！把这些蛀虫都抓起来！”
　　   林小满举起图纸：“大家看这个，五年前的规划多好！可现在......”她的声音哽咽了，图纸上儿童嬉戏的画面与眼前污水横流的现实重叠，刺痛双眼。
　　   “没用的。”穿灰夹克的男人冷笑，林小满认出他是拆迁办的工作人员，“规划是规划，钱不到位什么都是空话。”
　　   “钱呢？”人群怒吼，“八千万工程款，就修成这鬼样子？”
　　   灰夹克转身要走，却被陈守仁拦住：“当年招标公告上，施工方是‘青山建设’，可实际干活的是‘昌盛公司’，这中间......”
　　   “让开！”灰夹克突然推搡老人，陈守仁踉跄着摔倒在地。林小满冲上去扶住他，却听见暗处传来相机快门声——几个西装革履的人正举着手机拍摄，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当晚，林小满的社交账号涌入大量恶意评论：“博眼球的记者”“造谣生事”。最刺眼的一条来自匿名账号：“管好自己的事，别让你外婆的悲剧重演。”
　　   她攥着手机浑身发冷，窗外的河堤在夜色中沉默如巨兽。突然想起白天在档案室，老吴欲言又止的样子：“周书记临走前，在这份规划图背面写了句话......”
　　   林小满翻出扫描件，在紫外线灯下，一行褪色的字迹慢慢浮现：“当蓝图成为遮羞布，比污水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溃烂。”
　　  
　　 第五章·暗潮汹涌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林小满蜷缩在老宅里，反复听着白天偷偷录下的音频。拆迁办灰夹克与神秘人的通话片段在耳边循环：“王总放心，记者那边我盯着......”“工程尾款的事，等风声过了......”
　　   敲门声骤然响起，惊得她差点摔了手机。透过猫眼，门外站着个撑黑伞的男人，雨水顺着伞骨在地上汇成小溪。
　　   “林记者，聊聊？”男人摘下墨镜，露出刀疤脸，“有人不想让你再查下去。”
　　   林小满握紧门把手：“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刀疤脸嗤笑，“你外婆当年也是这么说的。她发现化工厂用‘阴阳账本’，把超标的污水量改得干干净净......后来，一场‘意外’车祸......”
　　   林小满感觉血液凝固在血管里。外婆的葬礼上，交警说肇事司机酒驾逃逸，可她清楚记得，外婆生前总念叨：“那辆黑色轿车，连续三天在化工厂门口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