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鹤鸣川沙的历史积淀(散文)
我站在繁华似锦的花坛前,仰望着这座七层的高楼,它画栋雕梁,飞檐翘角,层叠而上,气势恢宏。
这是一座仿黄鹤楼的楼阁,又根据本地曾名“鹤沙”,取《诗经》“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之意,而名“鸣鹤楼”。楼上悬挂着“声闻于天”“钟灵毓秀”等五块匾额,均出自名家之手。
天空蔚蓝,白云悠闲,鸣鹤楼直上云霄,我的思绪也随之飞上高楼。我想,若站在楼上,倚栏四望,刚刚游览过的川沙古镇,应该尽收眼底。护城河与古城墙,沧桑古朴的老街与独具韵味的内史第,弥漫着人间烟火的街巷和积淀着深厚文化的老城厢……
川沙是浦东地区历史悠久、规模最大的古镇,历史上这里市集繁荣,人文荟萃。历经数百年风风雨雨,在现代化大潮的冲击下,川沙的古韵尚存多少?
川沙的老城区是座四方城,护城河有三十多米宽。曾经,这里筑有森严壁垒的古城墙,置四座城门和多个炮台,让川沙成为抗倭一线的“铁沙城”。
为了抵御倭寇的频繁侵扰,川沙绅士乔镗等人上书建议修筑城墙,朝廷批准后由松江府于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主持修建。
时过境迁,20世纪30年代城墙被毁,仅存东南角一段,孤独地耸立在那里。如今,它被修缮,且在顶部加了魁星阁和岳碑亭,成为古城墙公园,让人们可以倚墙怀古,登墙凝思。
走进古城墙公园,站在城墙下,悠悠的岁月,凝聚在斑斑剥剥的墙砖上;轰轰烈烈的抗倭历史,镌刻在城墙的刀痕与箭孔中。
如今,墙砖的风化已经让人难以分辨刀痕箭孔,有些树木攀爬在城墙上。一株碗口粗的朴树,其根深深扎在墙体内,树干倾斜着伸展,枝繁叶茂,据说它有一百二十多岁;一株伸展着几根细枝的石榴,鲜艳的石榴花在古城墙上夺目绽放。
其实,在古城墙顶部,还生长着几棵老樟树,它们郁郁葱葱成林,将城墙上的魁星阁掩映。在城墙角,摆着一门古炮,一株丝绵木默默地陪伴在它身旁,用自己的花开花落数着古炮台的年轮。
尽管曾经十里长的城墙只剩下如今的不足百米,但毫无疑问,它仍然是一位见证者、记录者,让人们对那段抗倭的历史有个追忆的具象。
从古城墙公园出来,斜对面就是内史第。从外表看,内史第虽然高墙大院,但并不华美。走进它,却让人惊叹不已,它何止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官宦宅第,它更是一座国内罕见、名人辈出的江南民宅,宅院内藏着的内容很丰富,很震撼人心。
内史第的门罩上,是精湛的砖雕,在金色的“内史第”匾四周雕刻有喜鹊、凤凰、鹤鹿、古松和“鲤鱼跳龙门”等,它们都被卷草纹与云纹簇拥。门侧的两块字牌,道明了内史第的独特性,一块是“黄炎培故居”,一块是“宋氏家族居住纪念地”。
黄炎培(1878年~1965年),是著名的民主人士、教育家,民盟、民建和中华职教社的创始人。他就出生于内史第,这里是他的老外婆家。他曾以松江府第一名考取秀才,后又中江南乡试举人。受蔡元培、严复等的影响,参加民主革命。1945年,他在延安与毛泽东的“窑洞对”是一桩温情的佳话,是中共党史上的一件有特殊意义的事件。新中国成立后,他历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政务院副总理、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
其实,内史第原是沈家大院,为沈树镛祖上所建。清咸丰九年(1859年)沈树镛中举,官至内阁中书,沈家大院改名“内史第”。
沈树镛(1832年~1873年),还是清代藏书家、金石学家。黄炎培的奶奶和外婆,分别是沈树镛的亲姐姐和妹妹,所以,沈树镛是黄炎培亲上加亲的舅公。
由于沈家男丁几代单传,沈树镛外出为官,内史第门庭冷落,便由姐姐一家搬入居住。黄炎培出生在内宅的东厢房,而他的子侄也多人出生在内史第,包括革命烈士黄竞武、著名音乐家黄自、水利专家黄万里、会计学家黄祖方等。
出生在内史第的还有著名的宋氏三姐弟。
历史回到1890年,宋嘉树(1864年~1918年)作为基督教牧师,携带妻子倪桂珍和一岁的女儿宋霭龄租住在内史第,在川沙传教。这年,黄炎培十三岁了。后来宋家在内史第先后新添了宋庆龄、宋子文、宋美龄三个孩子。直至1904年离开川沙,后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1893年~1981年)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川沙北市街上的一座老宅,现为“宋庆龄文化展示中心”。
1891年,一个胡姓的小男孩在母亲带领下,走进了内史第,租住在前厅东侧临街的厢房里,并在此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小男孩,后来成长为一位在多个领域开风气之先的学者,被世人称为中国现代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他就是胡适。
一座宅院,走出了这么多近现代著名的历史人物,仿若宝山蕴玉,圭璋叠现,它不愧是这片土地上的一颗璀璨明珠。
走进内史第,这座江南传统的古建筑,是二层的砖木结构宅第,三进两庭院两厢式。内部整体朴实无华,雕饰不多,实用为主。
它的第二进是正厅,叫“立本堂”。立本堂取“做人要有根本的准则”之意。这里的门窗与隔扇雕饰以花鸟、人物,如“百鸟朝凤”“梅兰竹菊”等。“立本堂”匾额下是一幅牡丹图,两侧配有对联“天地有正骨,园林无俗情”,为黄炎培所书。抱柱上的对联为:“立本立言叱咤风云斗士,求真求是方圆规范人生。”它们映射出内史第的文化底蕴。
内史第第三进的天井中,有一尊黄炎培半身塑像。现在内史第是黄炎培故居纪念馆,介绍黄炎培及其家族,也简介宋家在这里的生活。
我对悬挂在展室内由黄炎培题写的“学做人”印象最深。“学做人”是黄炎培1933年给中河小学题写的校训。这三字看似简单,细究却颇具深意,它与黄炎培“理必求真,事必求是”的做人准则一脉相通,体现了他对教育“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追求。
内史第里的历史,内史第里的故事,是川沙古镇最独具韵味的人文。
走出内史第,转过一个拐角,就来到了南市街。它是川沙老城厢中古风貌保存最完整、最具沧桑感的一条街道。
在川沙的老城厢中,街以市名,如南市街、北市街、中市街、西市街,这几条街共同构成川沙的老街区。
南市街两侧,都是有年代感的建筑,大都是两层的砖瓦房,有的木质门面,二楼飘窗;有的砖墙粉面,屋顶飞檐。它们都是店面房,店名牌挂在门楣上,招幌飘在门侧,这里似乎吹拂着的是民国风。
不过,有两栋风格迥异的建筑很显眼。一栋是开创于1956年的“稻香食品店”,在南市街与中市街的十字路口街角,建筑如双翅在两街展开,水泥粉墙,如今它早已他用;另一栋是“国营工农饭店”,在南市街西侧偏北位置。它原是始建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的万兴馆,为川沙历史最悠久的饭店,相传黄炎培家与宋家曾是这里的常客。它至今仍在营业,只是为私营。它房檐下的标语特别显眼,内容是20世纪60年代流行的“四个伟大”,字体为楷书阳刻。
走在老街上,在南市街与中市街的十字路口,遇见一座石牌坊,它巍然耸立,记载的也是抗倭的历史和抗倭的功绩。
当地人称这座牌坊为“钦奖武功坊”,钦奖的就是乔镗。乔镗修建古城墙有功,被赐金绮冠带,诰赠“奉政大夫”,并赐建此牌坊。现在的牌坊是重建的,两面赫然写着“彪炳千秋”“御倭功赐”和“奉政大夫乔镗”。这是一份赐予乔镗的恩荣,如同那截古城墙一样,更是川沙人抗倭的历史记忆和精神传承。
在北市街的最南端,有座丁家花园,主人是丁永泰绸布庄老板丁云石。这是座宅院,为凹形单幢砖木结构的两层石库门式建筑,二楼有木构回廊,门前有个花园,故而称为丁家花园。
据说丁家花园是由丁云石的连襟免费设计,建造和监理也都是自家的亲戚们。
实际上,来到川沙古镇,不能绕开的一个重要话题是“川沙营造”。川沙是“营造之乡”,当年从事营造业的人很多。
上海开埠后,营造市场需求旺盛,川沙的营造工匠们纷纷参与到当时上海的建设中。据史料记载,1933年川沙人在上海从事泥工、木工的,就有一万五千多人,尤其是产生了一批川沙籍营造业老板。如近代上海营造业领袖杨斯盛,他于1880年创办了上海建筑史上第一家由中国人开设的营造厂——杨瑞泰营造厂。杨斯盛被称为上海营造业的“领袖”和“泰斗”,不仅因为他最早创立营造厂,与外国人竞争建造了一些著名的建筑,而且因为他培养出了一大批“高徒”,如顾兰洲、赵增涛、李贵全、张兰堂等,他们也先后开办营造厂,逐渐就形成了上海建筑业中举足轻重的“浦东帮”。
现在的丁家花园是“川沙营造馆”,介绍川沙人“一把泥刀走天下”的辉煌历史。
丁家花园北边不远处,就是“宋庆龄文化展示中心”,再北就是一座陈氏老宅。这栋宅院也挺大,现在是“川沙戏曲艺术展示中心”,介绍上海沪剧的发展和上海越剧院的历史。
川沙是沪剧“东乡调”的发源地。沪剧音乐委婉柔和,曲调优美动听,带有浓郁的江南水乡情调。东乡调那醇厚、地道的浦东方言,极具本土草根气息。
站在宅院内的戏台前,戏台上的荧屏循环播放着宣传片,围墙上的几块浮雕,介绍沪剧院的几个经典剧目,如《雷雨》《芦荡火种》等。
川沙的古韵与东乡的雅韵在这里交响与和鸣,它们一个悦目,一个悦耳,犹如演绎着一场精彩纷呈的川沙历史剧。这部剧里,应该有小火车的身影。
1926年7月的一天,一声令川沙人兴高采烈的汽笛拉响,火车头冒着滚滚的浓烟,叫着“一二一,一二一”的口令,车轮被拉动着缓缓起步,然后节奏越来越快,“咣当,咣当”地飞奔起来。
这是行使在上川铁路上的小火车。铁路由本地绅士黄炎培、张志鹤、顾兰州等人集资兴建。它虽然轨间距只一米,也只有约35公里,但却设了14个站,就是为了方便川沙和沿线的百姓往返上海市区。它在拉到人流、物流的时候,更带动了川沙的发展。
社会发展太快,小火车在这条铁轨上只奔跑了半个世纪。如今川沙只在北市街北端留下了一座旱桥和一台机车,作为川沙站旧址以作纪念。虽然如此,小火车仍然是川沙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川沙的西市街上,还有关帝庙和城隍庙。它们都得到了修缮,木构精雕细刻,殿宇富丽堂皇。如关帝庙主殿的门板上,精美地雕刻着二十四孝图;城隍庙的门楼是石柱支撑着的榫卯木构,翘角飞檐,雕刻有双龙戏珠、双凤牡丹、人物故事和奇花异兽等,相当精美。
上海大大小小的城隍庙多座,而川沙城隍庙始建于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供奉的城隍是“广扬卫指挥昭武将军威灵公”。城隍庙内有一株古银杏,枝繁叶茂,树下挂满祈愿带。川沙人说:城隍庙是祈福圣地,川沙灵根。
城隍,是古代为本地做出突出贡献的人物,在老百姓心中他就是一方城池的守护神。而城隍庙承载的,不仅是香火,更是文化,是人们对真善美的朴素信奉,是老百姓的一种精神信仰。
川沙,像一个个性鲜明的人,独具魅力。黄炎培先生说:“浦东文化在川沙。”老街是城市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积淀。我漫步在川沙,从古城墙的厚重到老街的人间烟火,从内史第的流芳史话到营造厂的工匠精神,从关帝庙的忠义到城隍庙的信仰……感受这“浦东之根”所蕴含的浓郁的古韵与深厚的文化,真是令人沉醉。
与某些老街区的熙熙攘攘比,川沙老街显得有些冷清,但它的宁静、安详与自在,正是我喜欢的。
在内史第门侧,有一块巨幅的砖雕画壁,上面雕刻的是明清年间的“川沙八景”,包括“南园古木”“北院疏钟”“绿杨饮马”“白漾观鱼”“芳渚归帆”“层桥夕照”“香雪城坳”“碧阴堤曲”,再现了古代川沙旖旎灵秀的美景。
来到川沙,不知道这些美景还有多少能够寻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现在,有没有川沙“新八景”?
在川沙的老城厢逛了一圈后,我沿着西护城河,穿过一条长长的、曲径通幽的风雨廊来到川沙公园,我觉得这里的景色挺美。
公园里的廊、榭、亭都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中。绿波荡漾的荷花池,挺拔高耸的鸣鹤楼,和很多休闲娱乐的市民,尽管公园内人很多,围在一起打牌下棋的,坐在一块开心聊天的,在小径上漫步的,但一点不让人觉得闹腾。
这里环境的清幽,这里氛围的悠闲,与老城厢里的古色古香和厚重文化截然不同,好似一道园门,就将繁华与喧嚣隔离,而圈住了一园的清幽与闲情。
川沙之行至此,我也有些疲倦,正好在公园里惬意地歇歇。绕过鸣鹤楼前的花坛,我在林木下的小径上随意地漫步,在路旁的凳椅上坐一会,便站在了荷花池畔的白漾榭上。倚栏仰望东北角上的鸣鹤楼,如旁边的老人们一样,享受着这里的清新空气和明媚阳光。
风轻摇着树影,也轻拂着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将鸣鹤楼的倒影揉成道道波纹,像是白漾榭檐下老人们的絮叨,讲述着这个古称“鹤沙”的古镇,如何在历史长河中“声闻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