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纪晓岚的“两大”(散文)
一
如果没有“纪园”,我还真不知河北有个“沧县”。
在“纪园”,我先看的是“两大”,“两大”是纪晓岚的独特符号。猎奇的眼光,被夸张式的“大烟袋”和“大毛笔”给勾住了。
在古人名园里,用夸张的书法,展示人物的遗存,是失真的,但却能给游园的人以最为深刻的印象。我很赞赏“纪园”建设者的创作,是颠覆真实,却让我感到真实被夸张到极致。
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的“铁齿铜牙”是形容他善言多辩,诙谐幽默,话锋凌厉,其实,这和真实的纪晓岚的反差是巨大的。文学作品,塑造人物,演绎故事,张扬个性,我们并不认为违反了真实。
站在纪园里的“纪大烟袋”雕塑前,我倒觉得这只有“铁齿铜牙”才咬得住这根超长超大的烟袋,这种逻辑,给了我美妙的观趣。
大烟袋是生铁铸件,长8.2米,重21吨,堪为世界之最。这个数字我无法核验,我摄下大烟袋一侧打开的石书上的“大烟袋简介”,其中有句说“通长十六点八二米,净重两万一千公斤……”观看时,可惜我未能步量其长度。被一句“烟袋为世界之最”的评价给惊到了。按照印象,我觉得石书说法差不多。那烟嘴,略估也有50厘米直径,真的是非纪晓岚不能含住,没有“铁齿铜牙”也咬不住。其实,如果仅仅理解到这一层,就肤浅了。一副“铁齿”,含得住更粗更重的烟嘴,他嚼得烂朝堂之上层层叠叠的人情关系网;一口“铜牙”,能在烟嘴上咬上刻痕,也咬得断宦场之内纷纷扰扰的权力斗争的紧扣死结。含着,咬着,给了纪晓岚更多的思考时间,这道具很有妙用。
再看看那烟锅,可原地绕上半圈,揣摩一下,即使上百斤的烟草也塞得进去。我想,这烟锅,不也是纪晓岚的心胸襟怀吗?装满的是世间许许多多的风趣雅事,或许,在点燃烟锅烟草的一刻,他并不在于享受吸引的麻醉,而是给自己虑事思因求果的时间。纪晓岚一生,颇爱吸烟,烟瘾之大,在清代朝野皆知,几乎到了嗜烟如命的地步。吸烟,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在曾经的时代,社会没有一种正面的宣传,况且,他的身份是朝廷重臣,这种恶习,有谁能够让他改变,据说,连皇帝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无奈。
根据史料《清稗类钞》有载:一日当直,正吸烟,忽闻召命,亟将烟袋插入靴筒中趋入。奏对良久,火炽于袜,痛甚,不觉呜咽流涕。上惊问之,则对曰:“臣靴筒内走水。”盖北人谓失火为走水也。乃急挥之出。比至门外脱靴,则烟焰蓬勃,肌肤焦灼矣。
据说,清廷君臣听戏有规定,入座者三个时辰(6小时)不得吸烟,可以“抑瘾”之茶缓解,但戏院的茶价飙升无法控制,连纪晓岚都消费不起。“纪大烟袋”这烟瘾,逼出了一段推高茶价的宫廷经济。
这“纪大烟袋”的烟袋杆,就像一杆大炮。我在很多景区,如蓬莱阁、烟台炮台、青州古城墙等处都看过明清的土炮。如今的铸铁烟袋杆和曾经的土炮遗存,没有联系,但我总觉得这是可以列在一起的“文武”,至此,是“双全”了。曾经的纪晓岚受命乾隆帝总纂《四库全书》的纂修工作,历时14年,文化工程,无可厚非,但中华“武功”却被忽视了,甚至可以说自废武功,成了一条腿走路。我不知这种联想是否合适,也许责任不可强加给纪晓岚,他也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越权,干预朝廷军事,但我总觉得文武废弛任何一端,都不可能让中华民族复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这是乾隆帝以后101年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一种趋势,必然埋下久远的根子,因果不是以时间来联系的。
这更让我想起《三国演义》中的句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是评价蜀汉名将姜维的话。文武不能一身,那分为两人也好啊,文有纪晓岚,武呢?整个清代,还真没有震古烁今的将军,有的是战死沙场的惨烈……
进入“纪园”,迎面巨石镌“一代文宗”的题词,为原全国书协主席沈鹏亲书。我多么希望在纪园,或者在沧县别处,找到一处武将的旧园,将其视为文武两翼。
很欣赏“一代文宗”纪晓岚给我们留下的典故,这个大烟袋也成了纪园的“镇园之宝”。有意思的是,据说纪晓岚还为自己的大烟袋写过一铭文,曰:“牙首铜锅,赤于常火,可以疗疾,可以做戈。”“牙首铜锅”是言大烟袋之材质,“赤于常火”是说保持燃烧状态,我想,何尝不是他的一种全力纂修四库的精神光芒呢!“疗疾”是比喻说法,他终年82岁,一生有微恙无大疾,应该是“修身”之意。“慎思”而不急于言,谦和而款待于人。这才是一个“谦谦君子”的样貌。而“做戈”是言可为武器,也是他面对宫廷纷争的自嘲和幽默。几百年之后,沧县人终于按照他的心愿,铸字烟杆上。据说,还是纪晓岚亲书铭文的拓本。
“纪园”大门楹联,无关大烟袋。
万卷编成群玉府
一生修到大罗天
这是清·梁同书撰写的《赠纪昀联》,用来题阅微草堂的。“阅微草堂”在北京的纪晓岚故居,移用到他的老家“纪园”也是算名正言顺。
纂修华夏万卷,唯《四库全书》可这样评价。“群玉府”是指帝王藏书之所,“大罗天”是指道教中三清之上的最高天,即修炼臻境。常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副楹联让我有了自己的体会——万一为人,就要做“万里挑一”的角色,古今编纂家,只有纪晓岚可担如此评价。突然觉得,这“万卷”,这“一生”,倒是一种大烟袋支撑起来的,“万一”少了这根大烟袋,这“四库”能不能足数,都不敢说。
支起大烟袋杆的是一簇荷包,绳摄荷包,力提褶皱。据说,真实的纪大烟袋,每次点燃,可耗烟叶二三两,吞云吐雾,满屋人皆咳喘。看来,曾经吸烟也是被人讨厌的,不知有没有身边人跟纪晓岚来一段恶作剧,取香叶熏材,装入他的荷包,给满屋来一次香薰……
史无记载,我只能演绎了。
生铁铸成的荷包上有铭文,“奇哉!烟草香缕漫萦,驱寒辟瘴,兴奋神经……”铭文叙述纪晓岚喜欢吸烟,以及铸造烟袋的始末。这个雕塑,给我的感觉就是可爱和幽默,也许这就是纪晓岚的性格。
二
还有一个夸张之极的雕塑——一支秃笔。
两根枯木搭着毛笔的末端,末端有流苏垂下,枯木斑驳,颇有沧桑之感。笔毫根部搭在一精致的玉石雕刻的笔架上。
巨笔如椽,我却不敢冒昧执笔,真想借得一点“昀”气,为我平庸之文增添文采。站在笔的雕塑前,我仿佛看到笔毫还滴沥着香墨数滴,纪晓岚是刚刚写完《四库全书》卒章的最后一个字?是为他的《阅微草堂笔记》封笔?不可能吧?他终身嗜文,笔耕不辍,怎么能弃笔而使之秃呢。即使我们但愿他歇一歇,那乾隆帝也不允,曾责其用十个“一”字吟组诗“秋江独钓”,笔枯笔秃,才情不竭。古书记载他“无数十日离笔砚”,至死执笔。上前细看,笔杆并无他的手握指印,沧桑风雨,已经抹掉了,但那些文采飞扬的著作却留下了他的文人风范。乾隆这皇帝做得很值啊,无聊时还有纪晓岚看这样的才子陪玩,弄上一点文学风雅。
一杆烟袋,一枝秃笔,我觉得这样两个雕塑,是精彩概括纪晓岚一生的传神之作,烟袋是他的随身之物,是爱好,尽管不良,但与那些同朝为官的宦吏贪污腐化的恶行相比,倒成了最好的品格写真。一枝秃笔,代表了他在文学文化上的杰出贡献。一枝秃笔,编纂了《四库全书》,被誉为“清代文化工程之最”,全书8亿字,一字一校,一字一誊,治学之功,用日日夜夜的时间来佐证是苍白的,磨秃了狼毫千万枝,谨以此笔为见证。如果把《四库全书》《阅微草堂笔记》打造一个叠床架屋一样的雕塑,我觉得就少了含蓄意蕴,这一枝秃笔,倒是给我们更多的想象空间,让我们可以走进他的“阅微草堂”一览其巨著卷帙。
纪晓岚,有很多名号头衔,如果用脑去记,很没必要,只能由衷地惊叹他的才华。字春帆,晚号石云,又号观弈道人、孤石老人,谥号文达。乾隆年间的著名学者,重要政治人物。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曾任《四库全书》总纂修官,素有“风流才子”和“幽默大师”之称。进园,看见一杆大烟袋,一枝秃笔,这样两个形象变成了一代鸿儒的意象,要比那些名称更有穿透力和感染力。我觉得,设计这处“纪园”的公司——沧州纪晓岚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在创意上令人有惊目之感。这家公司住址是沧县崔尔庄镇西村。而纪晓岚正是崔尔庄人,他的旧宅就在庄南的纪园处。纪晓岚是老家人的骄傲,我真想把“崔尔庄”改成“晓岚庄”。
三
百年纪园留两大,一庄旧址存孤标。
走出纪园,和正在门卫室里作画的老者打招呼,他说自己是崔尔庄人,退休之后,在纪园要了一间闲屋,写字作画,和先祖纪晓岚隔空唱和……
我说,纪晓岚一枝笔,老朋友“一案纸”,这是最好的继承。他说“一案纸”也不如纪公阅微草堂画缸里的一片宣纸……
可见他对先祖的崇拜,当然也是他笔耕不辍的动力,他打开堆放自己作品的画室库房,琳琅满目,地上插脚的地儿也没有了。
我把一副口占对联送与他,他说,待书法成条幅,留存于纪园。问我怎样落款,我为难,无名之辈,怎么留名?他说就书“游叟”吧,我颔首。相比题名“纪园”的清代大政治家、书法家,相比留下楹联的清代书法家梁同书,我连攀比的资格也没有。只是出于敬仰和有感而做了急就章。表达感情不必讲什么身份,面对纪晓岚这样的人物,他一定不会耻笑我,说不定还会回赠我一点墨宝呢。
我自沧州沿国道而来,路上点百度语音介绍沧县,得知,沧县在春秋时期,先后为燕齐之域。我居然千里“寻根”,去找春秋为一国的国人。自言渊源不浅。自得游趣罢了。如今,沧县归属沧州市管辖,而沧县县城便成了沧州市中心驻地,而沧县就成了河北省没有县城的县,成为“州县同城”的典型。真是奇观!但沧县有纪晓岚,足以成为沧县的鲜亮的文化符号,纪园成为沧县蜚声的人文地标。
一杆大烟袋,让我留住一个特别的符号;一枝秃笔,催我在文学的宣纸上继续挥毫。
2025年6月9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