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勒弄寨的刀光(小说)
故事发生在七十年代末,云南芒市地界的仲夏时光。有一座小小的景颇寨子,唤作“勒弄寨”。寨子依山而建,竹楼隐在青山绿水间,炊烟袅袅,一派祥和宁静。
寨里有个后生,名叫“木日堵”(景颇语,“木”为天或山,“日堵”为勇敢、强大,合起来就是“顶天立地的勇士”!),他身材魁梧,筋骨结实,一双眼睛亮如星子,两条臂膀力能扛鼎。说起他最得意之物,就是家传那口雪亮的景颇长刀!刀身笔直,寒气森森,那是他爷爷当年跟随“山官”抵抗外侮时传下的兵刃,更是景颇男儿护寨守土的胆魄象征!
木日堵每日上山砍柴、打猎、巡护祖辈留下的土地林子,对寨子周围,山峦沟壑、一草一木,闭着眼都能摸个来回。
正是雨水丰沛时,万物疯长,山林郁郁葱葱。一日,木日堵如常上山,去收几日前设下的捕兽夹子。行至一处极为隐秘的箐沟旁,那里林深草密,藤蔓缠绕,普通人根本寻不见路径。忽然,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响,并非鸟啼兽鸣,倒像是人声,压低了的、鬼鬼祟祟的交谈声,叽里咕噜地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木日堵心头“咯噔”一下,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深山老林子,除了勒弄寨的猎户兄弟和常驻边界的解放军同志,平日里连个人影都稀罕!哪里来的外国腔调?他立刻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像最机敏的豹子一样,借着浓密枝叶的完美掩护,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嘿!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那怒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只见几个穿着奇特、行踪诡秘的家伙,正对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嘀嘀咕咕比划着什么。更可气的是,他们的贼眼珠子,还时不时地往山底下边防连队驻地的方向瞟啊瞟!
“好哇!这不活脱脱是那心怀不轨的奸细吗?想偷窥我边防重地,窥探我大好河山?木日堵呀木日堵,你身为景颇汉子,脚下踏的是先辈洒过热血的故土,眼前正是祸害安宁的豺狼!若容他们放肆,如何对得起寨门上悬挂的‘目瑙示栋’(象征景颇族团结奋斗精神的图腾柱)?如何对得起寨子里阿爹阿妈、兄弟姐妹安宁的炊烟?”木日堵心中那个怒火已烧到了头顶。
事急燃眉!木日堵眼中精光爆射,他强压怒火,并未打草惊蛇。只见他身形一晃,如同山中最老练的猎豹,借着密密匝匝的林木草丛遮挡,辨清方位,火速奔去!
寨中竹楼前,德高望重的老“山官”正倚着门柱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暗。木日堵旋风般冲到他面前,胸口起伏,气喘如牛!但他顾不上缓气儿,噼里啪啦地把箐沟所见所闻一口气说完!
老“山官”一听,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睁,“叭!”一声脆响,他直接把烟锅嘴在石阶上磕灭了!花白的长寿眉瞬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平和慈祥一扫而光,只剩下老将临阵的沉稳和决断!
“木日堵!眼尖腿快的本事你最好!快!拿着我这个!”老“山官”从腰间解下个小物件,只见他拿出一块深褐色、巴掌大、表面刻着几道奇特纹路的硬树皮,“这就是咱寨子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树皮信物’,十万火急时才能用!拿着它,走老猎神才晓得的那个野鸡道,抄近路!直奔山下边防所!告诉咱们的解放军——‘山林箐沟里,野豺狐踩过了界,尾巴扫到老虎门!’快去!一眨眼的功夫都误不得!”
“是!”木日堵接过那特殊的信物,往怀中一揣,迈开步就跑!
荆棘划破了他的筒裙和褂子,留下一道道血痕,他浑然不觉!尖利的石头割破了脚底板,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汗水如雨般淌下,湿透了他的后背!他眼里只有一条路——通向边防哨所的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警讯送到!跑!快跑!再快些!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飞到那象征安全的军营!
当木日堵浑身泥污、头发蓬乱、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衣衫,如同从泥潭里滚出来的猛虎一般,突然出现在边防连队哨岗前,将那块刻着纹路的树皮信物高高举起,连同敌情、方位一嗓子喊出来时,整个哨所都惊动了,空气瞬间凝固,战斗的神经骤然绷紧!
带班的指导员一听,虎目圆睁,“砰!”的一声,那桌子都震了三震!
“好!木日堵同志!干得好!你这情报万分及时!万分宝贵!这功劳可不小啊!”一声令下,“有情况!紧急出动!”战士们闻令而动,迅如奔雷!战术部署瞬间完成,子弹上膛如待发利箭!电台“滴滴答答”,同时通知了山上勒弄寨的民兵联防队!
那几个奸细,自以为行动诡秘,刚收起家伙准备沿小路溜号。忽听得四面八方“呼啦啦啦”树叶响动,“噌噌噌”脚步声疾!伴随一声霹雳大喝:“站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举手投降!”声音在箐沟里震得嗡嗡响!
这几个家伙,慌得像受惊的兔子,有人还想摸家伙!然而,眼前是边防军黑洞洞枪口凝聚的无上威严与怒火!环顾四周,是景颇汉子们一柄柄雪亮长刀组成的刀林!刀身上刻着祖先的图腾,映着林间寒光,和不屈的锋芒,以及守护家园的决绝!这几条豺狼的气焰,如同雪水浇头,“噗”地一下就灭了九分!最终,一个个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举起了手,束手就擒!
好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回了勒弄寨!整个寨子沸腾了!
夜幕低垂,一轮圆月爬上东山头。篝火在寨中的小广场上“噼啪”燃起,照亮了一张张洋溢着胜利和喜悦的脸庞。
老“山官”手捧一个硕大的竹筒,里面盛满了香气四溢的景颇水酒,他庄重递出:“来!木日堵!勒弄寨的好儿郎!干了它!”
此时,铓锣声音“咚咚咚,咚咚咚”低沉而悠远,竹笛也“呜哩呜,呜哩呜”清澈激昂地吹响起来。火光照耀下,姑娘小伙子们跳起了热烈奔放的“目瑙纵歌”,那些汉子们手中的长刀随着舞步刚劲有力地翻飞腾挪,寒光闪闪!
熊熊的篝火,映照着木日堵汗渍未干却神采飞扬的脸膛。他接过竹筒酒,痛快地喝了一大口,露出憨厚却无比自豪的笑容。他下意识地用手再次郑重地,将那柄立下功劳的雪亮长刀按紧在腰间,那刀光与跳跃的篝火交相辉映,寒光点点,映亮了天幕上闪烁的群星,仿佛守护的责任与荣光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