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故乡的岸(散文诗)
1
故乡,是那个生我养我的山旮旯,一座座卯梁上长满了树和杂草。常常,在阳光或者月光下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我随着影子就长大了。
长大的我,看见了故乡的脸庞,四季不同的脸庞。
春天,故乡的脸像少女的初晴,娇羞中含满了轻柔和纯净。一双眼眸清澈明朗,有时在土地干裂时渴望一场雨。
那是种子在泥土里思想,把根深入泥土是永恒的力量。
春天的脸庞,在花季少女的舞蹈中捡拾起那种一飞冲天的活力,小草最先表达了破土的神秘。
2
阳光在整个春天,都在舒展着筋骨,柔和的光晕里,偷偷沿着树缝在山梁上作画,猪鸭牛羊在树林了窜来窜去。
偶尔,一个托举的动作,满树的枝条上就吐出红晕。
我在旮旯里睁大眼睛,好奇的枝条望着我。
白天和黑夜,在经过一座座山,抚摸一棵棵树,以及触摸着我,偶尔露出的笑容。
有时,我在贪玩中忘记了天上的云朵,双手和脚丫在山路上停留。柳树、杨树、板栗树都在和我打招呼,像认识我。
天空掉下来几滴雨粒,滴落在树枝上,故乡的岸就开始变了颜色。
3
故乡在大山里,没有河流,但有许多的山泉和溪水。
所以,在故乡的岸边,看不见游轮和货轮,也不能理解“孤帆一片日边来”。
但,故乡的岸很长很长,沿着旮旯的棱角盘旋,鹰一样飞翔在逶迤的千里之内和之外。
我的脚步很小,到达不了百里之外,但我相信,千里之外的山梁上,依然是故乡的岸。
那里,会一样地冒出树木,长满牛羊啃食的青草。
那里,依然盛产牛和羊。
还有,沿着山梁缠绕的土地。
以及,土地上郁郁葱葱的庄稼,那是油菜和麦子。
4
春天的故乡,是岸与岸的交流。在交流着水草的青嫩、花朵的娇艳和庄稼的成长。
是父亲和母亲的手沾满泥土,沾满村口那棵大槐树的花香。
槐花在这个季节,紧蹙在一棵树上,紧蹙在父母的手掌,紧蹙在村人的胃里。
只有嘴巴张大的时候,槐花才笑得最灿烂。
槐花独一无二,仅此一树。手掌穿越的时候,有蝴蝶在舞蹈,有蜜蜂在匆忙。
我站在故乡的岸上,看人来人往,看朝出暮归。
那一群群的牛和羊,在孩子的吆喝中拾级而上,爬到山梁的最高处,一声长啸,一声嘶鸣。
地里的油菜开始开花,麦苗拔节,玉米破土。在蛰龙腾飞过的天空,抬眼仰望。
5
故乡的岸沿着山野的脊梁,在这个春风里,追赶着太阳。桃花、杏花、梨花,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互相追赶着。
红的、白的、粉的,都在以自己的高度戏弄蝴蝶,招惹蜜蜂。还有,些许我叫不上名字的蚊虫。
花朵是这个节日里的盛装,占领了山梁的绝佳地,随风而舞的花香,让我的父亲在晚夜里一觉到天亮。
牛圈里的牛,总会在花树下逗留,乐呵呵地咀嚼花朵,仿佛只有花朵,它才会奋蹄疾驰,哗哗翻跃的泥土,种子在深处温藏。
黎明前的公鸡很懂事,总会叫醒我的懒床,书包里的那几行汉字,被鸡给背得滚瓜烂熟。
6
气温沿着故乡的岸在痴长,稳健如篮球场上的汉子,一个标准的跳投,球就进了篮筐。
我,站在脚下的泥土里,没有数清楚,树梢上的花事,是啊,什么时候毛茸茸的挂满了夭桃。邻家的樱桃树换上新装,红黄的裙摆随风摇荡,一只猴子在树梢舞蹈。
谷雨以过,麦穗早就探出脑袋,张大嘴巴,吮吸着晨露里最早的阳光。有时,会假寐一会,想着曾经如烟如雾的春光。
麦苗总是挺着身子,藐视着狂风。整齐划一的表演,麦穗成双手微微上扬。
7
菜园里的豆角偷偷露出头,板斧一样的脑袋里,一对茸茸的叶片欣喜如狂。
那一棵棵探出的小脑袋,顺畅地呼吸着。
起伏的日月赶着星星,从一座山越过另一座山。看清了那一片片的麦田里,麦穗上结满了细小的洁白的幼虫。
母亲说,那不是虫子,是麦花。
父亲说,那不是虫子,是未来。
我会写“麦花”和“未来”,但我称不出它们的重量。
总是想着,“麦花”和“未来”是不是蜜蜂振动的翅膀。
8
在这个时令,故乡的岸总是在坚守。漫山遍野杂草丛生,树叶茂盛。尤其是那扎进泥土和石缝里的根,牢牢锁住,织出网络。
狂野的天空,偶尔有炸雷点亮夜空的狂风,暴雨。
岸就以岸的伟岸,耸立。
岸就以岸的挺拔,坚守。
我和我的父母,我和我的庄户人家,在晚夜里睡眠。
故乡的岸,就在固执中守着,打翻浪的激流。
故乡的岸,就在醒着中坚持,鞭挞浪的狂妄。
故乡在熟睡,在安详。
田地里的麦苗随风而偏离,但根,依然在抓牢泥土的深层。
和山野的绿色一起,擎起臂膀,把故乡装进衣兜里。
9
夏季,属于酷热,总有着狼的野性,带着血液的味道,梦魇一样游荡。
那种魑魅魍魉的原始,在岸的拍打下温顺。
麦粒灌浆,豆角爬满架,土豆在端午的温性中紧握成拳。
一行行的辣椒,枝丫繁壮,洁白的小花里,暗藏着辣味。
玉米是最高傲的,那一杆杆红缨枪,写实了“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黄瓜的高架上,黄花的黄里装满了故事,关于黄皮肤的故事。那是外婆在澎湖湾醉倒了,嘴里的念叨。
随着一阵风声,麦粒饱满,父亲的镰刀早就“磨刀霍霍向麦浪”。
一个年月的金黄将在打麦场扬起高高的风浪,饱满的颗粒装满仓。以夏季最高的温度,温暖粮仓。
10
夏季,除了收获蔬菜、小麦。那细碎的装满油腻的菜籽,圆鼓鼓的在庭院里滚动。
故乡的岸在四方,以庭院为中心,遮风挡雨。
菜籽地在复耕,点玉米,或种黄豆。夏季以高温的姿态在促生长。
故乡,在这个季节里,鼓圆了劲头,挥洒的汗水颗粒饱满。一粒粒划过父亲的手,装进母亲的口袋。
滚烫的柜子和袋子,沉浸在欢笑中,累亦快乐着。
晚风吹来了月光,吹来了星星。
晚风吹走了月光,吹走了星星。
一天结束了,一天又到来了。
田地再换新装,打麦场在瓷实,大公鸡在飞矮墙。
我就站在矮墙外,看着鸡飞。我的双臂与肩平行,学的人模狗样。
11
月光如洗,高高地挂在天空。那蓝蓝的色彩里,住着神秘,住着幽灵。
就像我的故乡住着岸。
故乡的岸到了秋天,就长成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胡子巴拉的。
那一脸的胡须里,总是长着一棵树,结着果子的树。
山梨、板栗、五味子、猕猴桃。
以及,站在地边的柿子。
在等风,在等雨,在等待一个时机。
相遇吗?我会的,一定要在故乡的岸上找到它们,猴子般的戏耍。
山梨在变脸,板栗在咧嘴,五味子在酝酿,猕猴桃在爬藤。
只有柿子,在害羞,红着脸。
12
父亲在这个季节的开始,就不着家。
夜色中透着丝丝凉气,会把整个季节变冷。
终究,温度还是有着的。
哪些生长的玉米、黄豆,总是沿着一夜的露珠,在第二天的凌晨,舒展几分成熟。
父亲的脚印,沿着地边,劈倒疯长的蒿草,在一颗树上挂上铃铛,听夜风晚唱。
父亲会在另一处的安棚里,点燃火焰,侧耳倾听。
有动物沿着溪水边沿窸窸窣窣,在放慢的脚步里咕噜噜地转着眼珠。
父亲的安棚搭建在高处,动物的出没在低处。那样,父亲就用一双灵动的耳朵连接着高低。
13
火焰忽明忽暗,引导着天上的星星。
一棵玉米倒地了,在父亲迷糊的时刻。突然醒过来的庄稼,一声高亢的呼喊,呼啦一声,一只野猪窜出田地。
父亲必须壮着胆子,沿着那个声音追寻。
战战兢兢地追寻。
那是,因为父亲在迷糊中,听到了玉米的呻吟。
在玉米倒下的瞬间,发给父亲的信号。
父亲的手电筒亮了,比天空的星星亮了百倍。父亲沿着光的方向,射向玉米地、射向黄豆地。
父亲此刻,必须弓着身子,捡起即将熄灭的火柴头,再次攒簇在一起,微弱的火光,忽闪忽闪的,再次点亮温度。
14
父亲的白天,就是在安棚的方向,劈柴。
那一把铮亮的斧子,挥舞着父亲的力量,汗水湿透的衣衫,在风中颤栗。
堆积的柴火,肩抗背背。
绝大部分积攒在庭院的旮旯里,一部分储存在安棚旁。每当夜幕降临,点燃的篝火,一边温暖着父亲,一边注视着铃铛。
夜以继日,这个词,对于父亲是凄苦,更是责任。
父亲总是把玉米长成树,把黄豆长成玉米。
日子就在故乡的岸上延续出棱骨,蜿蜒千里而不厌。
15
秋天是个美丽的季节,我喜欢站在窗前,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脚步连缀成行,连缀成田里傲然的玉米和落尽叶子的黄豆树。
低头的玉米和鼓鼓的豆角,总是笑眯眯地爬上父母的额头。
我更喜欢站在窗前听雨,把雨想象成我温婉的新娘。
风吹过的瞬间,长发飘逸,轻抚我的脸庞,我轻轻敞开的怀抱,婴儿的哭泣声,映红了山野的绿装。
蔚然成景的红叶,是存放百年的红酒浸润妻子的唇。
我张开臂膀,学会飞翔,沿着父母的脚印,沿着故乡的岸,一路飞翔。
16
我得淡忘一个季节——冬季。
在这个季节里,我要静下心,如一条蛰伏的龙。
安然的在整个冬季,看着漫山遍野的荒草,和,光秃秃的树。因为故乡的岸,也安静了。
虽然,有着松柏,有着竹子,依然指点江山。可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和自然一起,做一次长眠。
安详的等待春暖花开,等待麦苗在龙吟中醒来。
此刻,我脚下的泥土,才会湿漉漉的。
我脚下的种子,才会破土而出。
不然,故乡的岸也寂寞,好在这条长岸也有了轮回。
原创于2025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