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京，天空被一场雨水洗得发亮。我站在正阳门下，吸引目光的不仅是脚下这座历尽沧桑的城楼，而是头顶上一群群盘旋在城楼上空飞翔的，刚过迁徙期的雨燕。忽然想起，这座城与这些鸟，它们已经相伴了六百多年。
　　 每个城市，大凡都有标志性的动物，只是这动物名气大小有别。譬如，广州的五羊、厦门的白鹭、重庆的熊猫、齐齐哈尔的仙鹤等等。而雨燕，作为北京特有的标志性物种，是唯一以“北京”命名的动物。历经数百年的岁月沉淀，它们早已与这座城市血脉相融，成为北京记忆中不可或缺的文化符号。每当雨燕掠过灰瓦红墙，穿梭于飞檐斗拱间，那灵动的身影总能为古老都城注入生机，让厚重的历史底蕴与鲜活的生命韵律交织共鸣。
　　 我对雨燕这种燕子，并不陌生。在帝都，但凡有高大古建筑的飞檐翘角和大片水面的地方，都可以看到它们在天空中飞翔。也许是它们小，也许是它们飞的高，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就是，体型很小，时常尖叫，成群结队，上下竞翔。在印象中，雨燕就是这种小而飞得特别高的燕子。
　　 有一种风筝，叫沙燕风筝，又叫京燕风筝，也有人称它为雨燕风筝，还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它是北京风筝的代表作，小的只有巴掌大小，有单飞的，也有串成串连在一起的，飞在天上，煞是好看，只是看着累眼睛，因为它们体积实在太小，常常会逸出你的视线。因为它太小了，人们一般不会注意到它，就是从头顶上飞过，人们也不会太在意它，而我对雨燕有种莫名的喜欢，对它尤其关注。
　　 许多文人都写过北京雨燕，包括老舍、肖复兴、史铁生、阿城，而李敬泽描述的北京雨燕则更详尽些：“雨燕是唯一以北京命名的野生鸟类，它的神奇在于它日复一日毫不停歇地飞，它在飞翔中睡觉，在飞翔中捕食飞虫，在飞翔中俯冲下去，掠取大河或大湖中溅起的水滴。北京雨燕的一年中，除了雌鸟必须孵育雏鸟的两三个月，它们一直在天上，一直在飞。”雨燕，是这座城的活化石。它们的巢穴筑在古建筑的檐角，用唾液将草茎、羽毛粘合，像一个个精巧的灯笼悬挂在梁间。这些巢穴与古建筑的木结构融为一体，成为建筑的一部分。我想，这些雨燕是否也像人类一样，在不停的飞翔之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家园？它们的小小巢穴，是否是这座城的记忆的标点和符号？
　　 雨燕在天空中上下翻飞中，总是发出尖利的叫声。它扇动翅膀，像箭一样，呼啸着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寻找着完美的安家驻足的地点。知乎上说，它们终身会在固定的地方筑巢、产卵。每只雨燕一生的飞行距离，大约可绕地球100圈，往返月球五个来回。
　　 我久久地站在箭楼上凭栏西望，傍晚的云彩很好看，堆积在空中长久不散，能看见雨燕在很高的地方小群疾飞，熟悉而尖利的 “燕语”布满天空。它们像鸽群一样划着圈，然而比鸽子矫捷有力多了，无形的圆圈直径也巨大得望不到边，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速度和视野所带来的自由之感，在它们轻松达至的高度，似乎永无边界。
　　 雨燕的飞行轨迹，能勾勒出北京城的轮廓。可以想象，清晨它们以飞翔的力与美，肌肉与骨骼的机巧，从正阳门出发，掠过天坛的祈年殿，在颐和园的昆明湖上盘旋，又穿过什刹海的胡同。用它们的翅膀丈量着这座城市的尺度，用它们的鸣叫编织着这座城市的韵律，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显现的总是雨燕轻盈的身影。
　　 暮色渐浓，我从城楼走下，雨燕也一群群的从天空上尖叫着滑下，次第归巢。它们的鸣叫声在晚风中回荡，像是这座城的心跳。我忽然觉得，雨燕与北京，早已融为一体。它们是这座城市的灵魂，是记忆的载体，是岁月的见证。
　　 在这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城市里，我们都是雨燕，我们不停的在飞，我们都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寻找着残存的诗意。我们与它们，还有这座城，早已是血脉相连，命运的丝线将我们紧紧缠绕，在岁月的经纬里编织着城记的长卷……
　　 （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