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东篱】筛子筛尽庄稼的浮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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筛子,就是竹子编制成的一种农具,在风车还没有产生或普及的岁月里,那是一个家庭必备的农具之一,不可或缺。竹编筛子的制作是一个精细的手工艺过程,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步骤:选竹、劈竹、编织篮底、制作篮身和篮顶。我不是筛子的编织者,仅仅属于使用者。使用筛子,也是在偶然的机会里学会的。
作为农具而产生的筛子,有着和其他农具不同的特点。镢头在刨根问底,斧子在砍树造屋,犁拥有深入泥土的毅力,而筛子具有一身的慧眼,取其庄稼的精华,去其庄稼的糟粕。
我的家乡在秦岭南麓,山大沟深,自然作物中就少了大米的种植。主要农作物是小麦、玉米、黄豆、小豆,这期间,玉米的筛选是不需要筛子的。在九十年代之前,农村的庄稼收种还是以农耕为主,尤其是山地,有着一定的坡度,机械是无法通行的,最大化的减轻劳作的资本就是通路。这期间,筛子在农具中的分量是举足轻重的。每年经过碌碡碾压过的麦子、黄豆、小豆在院子晒一两个日头,就得筛子做一次筛选,去尽粮食中的衣壳,去尽碾压时挤满的尘埃,麦粒才能粒粒饱满而精神矍铄,豆粒才能粒粒金黄而神采奕奕,一季的丰收就在筛子的筛选下尘埃落尽。
筛子在一个家庭里一般都有两种,一种是针对麦粒和小豆进行筛选的,一种是对黄豆进行筛选的,我的家里也一样。筛子的区分就是洞眼的大小。平时就挂在屋檐下,只有在收获的季节才能发挥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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筛子在农具中是最不拍脏的,往往伴随着尘土飞扬,以及豆物自身携带的毛茸茸的飞丝。筛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庄稼进行筛选,那是一个严格的程序,不合格的绝对会被筛子无情地抛弃,和泥土一起下沉,没有丝毫的余地。
我家的筛子,就是母亲的专用工具。伴随着土地承包到户,每年的庄稼产量在递增,母亲的劳动量也在递增。那时的小麦收回来,就是架着牛拉着碌碡一圈圈碾碎桔柑,又一簸箕一簸箕的人力扬出来的颗粒,期间夹杂着大量的泥土与麦衣。经过太阳的暴晒,去除颗粒中的水分。但和着麦粒一起的尘土、麦衣总使麦粒显得脏兮兮的,像我小时候在小河里抓螃蟹而弄得满脸泥巴的脸,全然一只泥猴子的样子。这时,母亲就得全力以赴,在每个下午日头还有三竿高就落山的时候,把席子上晒着的麦粒堆在席子的一边,手持筛子,开始对麦粒进行最后的筛选。
母亲盘着腿,屁股坐在席子上,面对着院子,双脚搭在土地上。双手持着筛子,一上一下,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推拉颠簸,筛子里的麦粒就在筛子里旋转出海浪般的漩涡。随着麦粒的旋转,混合在麦粒中的尘土徐徐下降,落在席子的外面,下落的还有瘦小干瘪的麦粒,细微的粉尘就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像公路上过了一辆汽车。同时,随着母亲的节奏,那些麦衣在麦粒旋转中聚集在筛子的中心,母亲放下筛子,轻轻抓起那些麦衣,扔在身边。如此反复三四次,筛子里的麦粒就黄灿灿的洁净如玉,母亲的手一翻,饱满洁净的麦粒就躺在席子的另一端。
一席子的麦子大概一百多斤,需要母亲重复这样的动作五六十次。那是一个漫长而持久的过程。母亲很坚韧,一席麦子一气呵成。每次筛完一席麦子的时候,母亲的全身早就被尘埃染尽,十足的灰头土脸。母亲放下筛子,艰难地站起来,伸几个懒腰,简单地洗把脸,喝几口,又开始另一席子的筛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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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母亲筛麦子的时候,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看着母亲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的节奏,在手里不停地比划,几个来回,我发现我的动作和母亲的动作是多么的相像,甚至有着雷同,最后达到整齐划一的境界。
到现在我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使用筛子,就完美地筛选出金灿灿的麦粒。那时,我有种感觉,那筛子的缔造者,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我使用筛子,是趁着母亲在做短暂的休息过程中拿起筛子,从粮食堆里抛进两三斤粮食,学着母亲的动作操作的,其结果令母亲哑然。从那以后,我活脱脱就是母亲的小帮手。
从小就在泥土里摸爬滚打惯了,筛子扬起的尘埃钻进鼻孔,竟然闻到了泥土的芳香,便也不拒绝这种尘雾缭绕的世界。必定年龄尚小,这样折腾上八九次,就坐不住了,也感觉双臂没有一点力气,最后连筛子都拿不动。估计那时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小帮手就在断断续续的劳动过程中陪伴母亲。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确。虽然我没有早早地当家,但早早地就学会许多劳动本领。就像筛筛子,在我的家乡,男人会用得寥寥无几。男人的天地在田野里,耕种收割,劈柴背粪,这些需要力量对决的活计那是男人的专利。筛筛子、洗衣做饭这些在专利之外。我苟且算作山野匹夫中的另类,男人会干的那些活我一样也没有落下,女人会干的活大半都会。比如缝被子,穿针走线的结果绝对比我媳妇的水平要高一些。
回忆过去,想想,我的一生还是和母亲有着更多的缘分。打小,家里就只有母亲在主内。奶奶去世得早,我没有见过,就连比我出生早三年的哥哥也没有见过。爷爷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了家,那是奶奶的母亲造成的。我的家庭条件可想而知,是绝对清苦,加上我的出生,可以说是雪上加霜了,寒了又寒。大集体,就得靠挣工分养活一家人,那时母亲也常常在田间地头挣工分,一些简单的家务活,从小就得干一些。放牛、割草、喂猪、洗锅等就是必须完成的课题,没有选项,是唯一的命题。就像筛子筛选粮食那样,没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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筛筛子是一件吃力的活,需要持久的耐力,像在大海里游泳那样,没有持久性,那就必须被大海淘汰。或许就是这样的生活注定自己需要独立,需要成长,需要成为父母的帮手。自从我会用筛子筛选庄稼后,我家的庄稼就比别人家早几天颗粒归仓。
筛筛子是生活过程的一种,但那筛子所秉持的公正,才是在后来慢慢长大时需要记住的秉承。筛子对于我,不仅仅是劳动工具,也是儿时的乐园。因为淘气,筛子也成为玩具。乘着母亲休息的时候,拿着筛子,站立,用力往前推送,筛子就是一只滚动的轮子,沿着院子画着美丽的弧线。这道弧线在渐次靠拢,最后原地转几个圈,倒在场院里。此刻的我是乐此不疲的,一次次地推送,一次次看筛子画弧,一次次转圈,一次次倒下。有时,也会拿着滚铁环的钩子,把筛子当做铁环滚,这时筛子划过的弧线一定在我的手掌心。
自从我学会筛子的使用,每年就和母亲一起,对麦子、黄豆、小豆用筛子做鉴别,该淘汰的淘汰,该保留的保留。无一例外地遵循着筛子的筛选功能而执行,生活便也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在这个过程中,一种个性就理所当然的形成,那就是在坚韧中倔强。
筛子作为农具的时代早就成为历史,但筛子依然在某个层面绽放着自己的精彩。竹编的物品还是在装饰着人们的生活,点缀着环境的美丽,在文明走向未来的路上璀璨如珠。尤其,筛子的筛选的秉性,那是一个社会文明历程中需要坚守而承载的道义,我就是在这种道义的承载中一边兢兢业业,一边挥舞文字的千军万马驰骋。而筛子的筛选甄别精神,就是文字的炼化,就是文字表意的遣词造句。
我想,在文字的大千世界挥笔,筛子的筛选功能,将使笔下的文字意义不断华章。
原创于2025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