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畔时光：拥外孙入眠的温柔岁月
　　 ——老了挺好系列之六
　　
　　 时间过得真快，外孙祺祺再开学就读小学四年级了。我感觉自上学后，祺祺成长的脚步骤然加快，尤其是生活的自理能力迅速提高。不知从何时起，每晚睡觉前的洗澡已经不再需要妈妈或姥姥帮助了，就是我主动提出要给他搓背，他都不同意。年初，我带他去浴池洗澡，脱衣服时都是后背朝着我，表现出害羞的样子，他后背绷出的倔强弧线，既让我欣慰又隐隐刺痛——原来成长的第一课，却是学会拒绝亲人的目光。我知道，孩子长大了，是在我盼望着或不情愿的矛盾与纠结中肆意地长大的，以至于都不给你留一点思想准备的时间。这时，你想跟他有点亲昵的动作，他都显得无可奈何，每次跟他分别时，如果不是我主动提出要拥抱一下，他都不会像以往那样抱着我的大腿不愿撒手，或是亲得我一脸口水。看来，那种像猫狗一样与你亲热的日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日益成熟的小大人。
　　 前不久，经征得爸妈同意，他和姐姐艾玛主动提出要到我家来玩，并且晚上要住在我这里。我和老伴阿香当然非常高兴，准备了许多他俩爱吃的东西，还准备了笔和纸，以备他们学习时用。白天，姥姥带着他俩到万达广场玩游戏，还给他俩买了运动鞋和T恤衫，到晚上洗完澡要睡觉时，阿香说，祺祺跟姥爷睡，艾玛跟我睡，问他俩行不？祺祺高兴地说，行！艾玛一改往常任性的样子，也同意了。
　　 躺在床上后，我问祺祺，是要听故事，还是看一会儿手机视频呢？他不出意外地选择了看手机。我拿过手机，调暗了屏幕，按照他的要求选择了一个少儿视频，然后对他说，只能看十分钟噢，他答应了。刚看了一会儿，他就跟我说：“姥爷，这个视频是12分钟，我看完行不？”我说：“行，看完吧。”他看完了这段视频就主动把手机还给我，然后问我：“姥爷，你干啥呢？”此刻我正靠着床头看书，“看书呢。”我答道，“看什么书？”他问，我说：“是中国历史。”他又问：“我能看吗？”我说：“你现在还看不懂，你要把自己现有的书都看完。”他说：“我基本都看过了。”我说：“这就好，你还想要什么书，姥爷给你买。睡觉吧。”他翻过身就要睡觉了。我对他说：“不要朝向那边，睡着了容易掉下去，要朝着我这边睡。”他听话地转了过来。我放下手里的书，将左臂跨过他的肩膀，用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睡着。他也像一只粘人的小猫那样，紧贴着我的枕边，合上了眼睛。此时，床头灯昏黄的余晖撒在他的脸上，将他脸庞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浓浓的眉毛挂在眼睛的上方，像是刚用墨笔画上的一样，闪着光亮；长长的睫毛，上下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极具美感的弧形黑线。没过多一会儿，他就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他轻缓均匀的呼吸声犹如潮汐一次次地轻拍着岸礁，并且带着孩童特有的韵律，在夜的寂静里激荡出温暖的涟漪；那一双漂亮的鼻翼，和着呼吸的节拍，像正在休息的蝴蝶一样轻轻地呼扇着翅膀，每一次起伏都好像在拨弄着我心的琴弦。看着外孙如此安详地进入梦乡，一种美妙的暖流也随着他匀称的呼吸一股股地沁入我的心田，使得我明显地感觉到，这分明就是一个小天使躺在我的腋下，正在向我输送着宝贵的幸福。同时，又有一个声音显然在提醒着我：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吧，这就叫颐养天年，今后会越来越少。这样的场景亦如指缝间的流沙，每一刻的流动都是发光的金粒。是的，三年前，我哄他睡觉的机会是按星期计的，两年前则是按月计的，现在就是按年计的了，今年也许就是最后的一年了，也可能还会有，我已经不能确定。
　　 时光悄然流转，往昔的温馨画面与当下的点滴交织，勾起我无尽的回忆。大约是在2019年盛夏，也就是他两岁多的时候，有段时间白天午睡，他总是要先趴在我的肩上，让我抱着才能睡着，等他睡着了，再把他放回到小床里。在他该睡觉的时候，我就把他抱在怀里，他用手搂着我的脖子，头枕着我的左肩，我就这样抱着他在屋内踱步。每次等他睡着了，都要走上五百多步。有的时候，已经超过600步了，我以为他睡熟了，想把他放到床里的时候，他又醒了，我还得抱起他重新走步。当时正是伏天，我的后背上，汗水夹杂着他的口水一同流下。但是，看到外孙的头紧贴着我的脖子，双手搂着我安详地睡在我的肩上，虽然有点腰酸腿疼，但是内心里却是十分幸福的。看着他熟睡的样子，仿佛一只飞累了的麻雀栖息在我的肩头，此时我的脚步更加稳健了，生怕不小心惊扰了他（它）。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生命的重量和情感的责任，就藏在这小小的身体里，藏在这种清澈的天真、纯净的依赖和透明的信任之中。世界上还有哪个人会如此肆意地趴在你的肩头酣睡呢？即便是现在的他跟你如此亲密，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呢？想到这些，我的内心就充满了舒畅与甜蜜。
　　 此刻，我越来越清醒地认意识到，不论是前些年的睡在我肩上，还是现在的躺在我腋下，外孙都如雀鸟一样，短暂地栖息在我的身上，他很快就会飞走的，而且会飞得很远、飞得很高，远得听不见、高得看不着。我肩头上承载过的和怀里安抚过的，不只是一个孩子的梦乡，更是一份血脉相连的深情，一段无法复刻的美好时光。这样的日子，长不过几年，却始终是人生中最暖的季节，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温柔岁月。蓦然间，我想到了中国诗歌学会原副会长、著名诗人傅天琳的一首诗，题目是《梦话》，其中写到：
　　 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
　　 我守候你从滑梯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
　　 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
　　 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
　　 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
　　 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是啊，此时的姥爷和姥姥与诗里的妈妈是一样的，甚至会更多地在各种游戏中看着你们一天天、一次次地长高、长大，也同样期待着和忧伤着你口中呼唤的变化。而最不同的是，我们大概只有期待而体会不到忧伤，因为很可能等不到那样的时候，我们就不在了。但即便如此又有何妨呢？那种所谓令我们忧伤的场景恰是外孙的幸福时刻呀！真的希望我们的祺祺遇到这等机缘的时候，不论我们在哪里，都能够想着告诉姥爷和姥姥一声。
　　 2025年6月13日于上海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