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五月。
　　 一下飞机，杭州濡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黏腻腻的附着在身体上，多少是有些不适的。回到酒店，潮热一下子占据了我的感官，这让我想起了20多年前的青岛，那种黏腻潮湿的感觉，让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床铺。果然，床铺上不是西北的清爽温热，而是洗过床单后，还没干透的湿濡。
　　 这是属于杭州的气息，于从小生长在西北的我来说，两个多小时的时空转换及环境转变，一下子有些接受不过来，躺在床上辗转到天亮，方才有了些睡意。
　　 “走了走了，去吃饭了。”感觉才闭上眼，就被同游的诗友叫醒。
　　 睡眼惺忪，意识尚未从周公家回来，有些起床气，更要命的是，以为还在自己家。十分不情愿地掀开被子，刚嘟哝几句，一声笑彻底将我唤醒。
　　 陌生的环境，见面不到半天的同室诗友，室内空调的嗡嗡声……赶紧将尚未嘟哝完的话收回，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一瞬间的懵懂，我是穿越了吗？
　　 往后的几天中，早餐的早茶、咸菜、米糕、豆包；午餐的米饭、海鲜、蒸菜；晚餐的甜点等，吃惯了小米土豆拌面汤、炒菜拌面、酸汤面条的胃一下子承受不了这么多外来物种的侵袭，绞着劲地疼给我看。
　　 同游的诗友大多都来自南方及沿海地区，靠山靠水，于这样的环境，就如在家里。
　　 忍着胃疼，走西湖的苏堤白堤，进雷峰塔灵隐寺，还在岳飞庙里吃了据说是当地最地道的藕粉。
　　 从岳飞庙出来，我汗流浃背，脸白如纸。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诗友关切地问。
　　 “没有，就是有点热，走这么长的路，还有些体力不支。”于生在本地的人来说，这样的说辞，或许最能说服他们，也最可信。
　　 如我所料，一大堆的理由，诗友们都信了。接着就是一通笑谈，说我这豆芽身体太娇嫩了，以后应该多出来转转，玩玩，看看，以增强体质，增加诗友之间的感情，还能增长见识。
　　 我听着，感激着，应和着，忍受着胃的抗议，心里无数遍地和自己的胃宝宝沟通，我说，你看，咱们出趟远门不容易，我带着你吃我们那个地方没有的美食，喝不含盐碱的水，吃我自己平时舍不得买的水果，你要好好的，配合我走完这五天的旅程，不要给我丢人好不，回家好好养护你……
　　 五天的旅程终于结束，坐在飞机上想，回去后第一时间就得去药店，这几天的胡吃海喝，真把胃刺激坏了。
　　 下了飞机，是下午三点。
　　 早上没吃早餐，怕我脆弱的胃提抗议；在飞机上也没敢吃东西。胃倒是不抗议了，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咕咕咕地叫。
　　 出了机场，找了个牛肉面店，不管胃能不能接受，也顾不了烫嘴，连汤带面，不到十分钟就干完一大碗面。
　　 是真的舒服啊，在杭州时的种种，如吃得把胃撑起来还是感觉没吃过饭、肠胃空空、走路没劲的滋味，一下子没了，更神奇的是，自从吃了牛肉面，胃不疼了，坐在车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那种踏实感来自哪里，当时我真的说不清楚。
　　 几年后的某天，我坐在窗前翻阅《皇帝内经》，翻到了（素问·异法方宜论篇第十二）及释义。此篇异法方宜论篇里，写了东西南北中五个大范围内的水土及病灶的来源，还有治疗的方法，最后的总结，大致意思是说，不同地域的水土特性，会影响当地居民的健康状态；自然环境与人类健康紧密相关，地域的水土特性，会直接影响人们的生理状态和疾病的发生……
　　 在这一篇里，还提到了“天人合一”这四个字。
　　 后又查了“天人合一”的出处，（庄子《齐物论》，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唯一）。庄子主张的是天与自然，自然与人，人与地域要归根复命，才合天道，合人道，归大道。
　　 如醍醐灌顶，2000多公里外的食物进入到吃惯面条粗栗，喝惯盐碱水的胃，且不说给没给缓冲的时间，就酸甜辣味的交杂招呼，胃，能不抗议吗？
　　 时隔多年，还是想为浪费在杭州的那些美食惋惜，且深表歉意！
　　
　　 二
　　 养了两年的大叶栀子，在第三年的这个春天，闹了不少脾气，叶子枯黄，卷曲，再一片一片掉落。
　　 有些不甘，把栀子的枝叶全部剪到离根三寸的地方，留下的枝干上保留着新芽生发的点，想象着它能像雀舌栀子一样，补点酸，施点肥，即使不开花，能看到它翠绿的叶子，也会有不一样的成就感，毕竟，生于南方的植物来西北扎根，能活着，已是奢求。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初夏的风吹进窗户，温热中带着些微的凉，这是属于西北凉州的气候特征，预示着再过半月或一月，气温回升，燥热席卷，这些来自南方的绿植，如果养护不及时，或大意少给水，就要黄叶掉叶，严重者会枯死。
　　 那盆大叶栀子剪枝后，成了我放不下的牵挂，一日三次去观察它的长势。
　　 一个月后，三寸处有芽苞的地方长出了如指甲盖大小的叶子，喜得不得了，只要在家，就移动花盆到有阳光的地方；两个月后，叶子变大，肉眼可见长出的枝条，嫩嫩的，如初生的婴儿；三月后，两片叶子的上方又有两片叶子长出。于是放心，不再像初盼它长叶时那样，日日照看它的长势，如往常一样，天热时给浇点水，天凉有雨时，不再管它。
　　 前些天连着一个星期的小雨，间或有小雪飘落，这也是西北凉州的气候特征，五、六月份下雪再正常不过。
　　 偶一抬头，看到窗台上那盆刚长出新枝叶的栀子，叶子又有了焦点，且还有了卷曲的迹象。
　　 赶紧搬过来查看，确实，新长的叶子上布满针尖大小的黄褐色斑点，叶子向下卷曲，像营养不良的婴儿，瘦小的身躯支棱着两个大而无神的眼睛，新是真的新，但不鲜活。
　　 有些颓废，想想它初进家门时挂满枝头的花蕾及它雪白的花朵，还有散发的阵阵清香，多少对自己是有责怪的，那么好的花，怎么就让我养成这个样子了呢？
　　 彻底放弃这盆栀子的半月后，在视频号上偶然看到一则养护栀子的视频。视频里详细讲解了南方与北方，乃至西北养护栀子的方法。一下子醒悟，生于南方的花木被移到西北后，第一时间要醒苗，然后补酸调整土壤的酸碱度、定期或不定期的给花木补充叶肥及基肥，如果养护不到，即使买来时的植物是带着花蕾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花蕾也会随着叶子的掉落而掉落，而后枝叶枯萎，根系腐烂，最后只剩下个盆儿。
　　 我看着拔掉枝叶后空空的盆儿，拿起手机搜寻补酸剂、叶肥、基肥、混合肥等，然后下单。在此期间，不止一次地与来自南方的绿植，米兰、桂花、茉莉、幸福树、小叶紫檀及已经有几片黄叶的雀舌栀子对话，你们可要挺到花肥到来，我一定会让你们花繁叶茂，香气袭人的。
　　 熬人的五天，终于等到补酸剂、花肥。
　　 一个盆儿都没落下，自以为需要补酸的被酸，需要施肥的施肥，捯饬后的一个星期，盆里的花儿确实与以前大不一样。
　　 本来已经开花、有了些香味的米兰一夜之间谢幕，叶子与尚来不及开到极致的花儿纷纷掉落；本不喜肥的金钱树叶子呈现出秋天的颜色，金黄金黄的；幸福树上新长出油绿油绿的叶子，着实喜人；前些天已经掉叶的雀舌栀子，在枝叶间顶出黄豆大的花苞，虽未开花，香气仿佛已透过包裹它的花蕾，传至鼻翼；桂花的叶片间长出了一个个细小的花芽，摇曳生姿……
　　 看着这些植物们的转变，我有些不置可否。于是自我安慰，收获盆与收获花叶都是收获，至少，在以后侍养绿植的过程中，知道怎样去侍弄它们，才会让它们与这方土地长久相伴。
　　
　　 三
　　 捯饬完后的一月里，陆陆续续，拔掉金黄的金钱树，栽种上一叶竹；剪掉米兰的花与叶，留下尚有绿意的枝，米兰秒变矮生植物；种过大叶栀子的盆里扦插上金枝玉叶，做了个“心”的造型，以期它能懂我心意。
　　 一通操作后，如往常一样，不再刻意侍奉，过半月或一月，在南方属性的盆里加点补酸剂，改善一下盆土的酸碱度；在喜肥的盆里加点液体肥，少量多次的施，以防被我再次侍候死；米兰光秃秃的枝干上一下子爆出了油绿油绿的叶子，煞是喜人；扦插的金枝玉叶，生生长出了一颗绿心；从接到家就未长出过新叶的富贵椰子，有芽尖俏俏长出……
　　 满室绿意莹然。
　　 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的食物与南方的植物一样，无论是进入西北人的胃，还是进入西北的土壤里，都需要时间去适应，去遵循其间的规律，人，就不会被水土不服折磨，植物，也不会因水土的问题，夭折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