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暗夜清流(散文)
暗夜清流
有些日子,本来很平常,却被人偶尔记起;有些事情,原本极寻常,却被人时时回味。
2025年6月8日那晚九点零二分,老马微信语音的铃声急骤响起,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代替了老马的声音——原来对方是派出所的警察,老马饮酒稍过,此刻在罗马广场,需要我前去代驾。我一时语塞,旁观窗外,只见细雨绵绵,遂敷衍道:“由他歇会儿,醒酒了自己开回去好了。”可警察语气沉着而坚定:“若你不来,我只好报交警,扣车,罚款,抓人。”话已至此,我只得勉强应承,约好一刻钟后抵达。
走出家门,凉意微袭。我择路而行,不循右边车流之途,偏踏左边人行道徐徐前行。夜色渐浓,路灯只映照出昏黄而清冷的光晕。我无法从他们口中获得精准的位置,导航也仿佛存心刁难,只一味僵化指示,我徒劳地举着手机四处绕转,视频沟通再三,却始终如盲人摸象,徒增烦闷。正当焦灼之际,前方远处隐约有红光闪烁,我试探地问:“是在警灯闪烁处吗?”对方答是。于是,那一点光亮便成了夜色中惟一的灯塔,引我终至。
一个年轻警察立于警车旁,轮廓在红蓝警灯明灭里清晰又模糊。他平静地将车钥匙递到我手心,嘱咐务必亲自把老马的三轮车开回,便转身发动警车,倏忽远去。
老马此时已有些昏聩,辨不清方向了,他摸索良久,从口袋掏出两包细支云烟,执意塞给我一包。我坚决推辞掉了,其实我们两个本就不常抽烟。三轮车载着满满的废品在夜色里驶动,颠簸中我忍不住对他高声斥责:“你要是我老弟,我真想动手打人!”
他含混不清地回应:“那你……就把我当老弟,打吧!”——这混沌之中的应答,却有着一种令人气结又心软的坦诚。
我与他其实交往不多。他是河南商丘人,独子与媳妇在长沙工作,有两个孙辈,老伴便留此照料。2019年他也来长沙谋生,那时我在超市,他做保洁,我们便相识了。后来他工作不顺,又回了老家。去年重来长沙,在另一家超市做了几个月保洁,最终决定自立门户,开了间废品店。他一直对我客气得近乎拘谨,总惦记着要请我吃饭,说是报答我过去几年里那些其实微不足道的照拂。我推辞不过,只得去应酬了一次。
凉风不断扑在脸上。车灯劈开眼前的黑暗,照亮了前方一小段潮湿的路面,水洼里倒映着天空的幽暗和远处霓虹的碎影。我忽然意识到,那位警察多像幽深池塘里悄然挺立的一枝清莲——他话不多,却句句在点子上,没有多余动作,如同淤泥深处一茎不弯的荷梗。社会管理者的队伍里,原来毕竟也还存有良知与温度,虽然这微光仿佛是我难得一遇的奇迹。他如同沉沉暗夜里划过的一线流星,迥异于我所见过的城管们那“伟岸雄强”的姿态和交警们对于骑行电动车而不戴头盔者的“殷殷关切”,尤其不同于“无官不贪”那类深入骨髓的刻板印记。
他提醒我们,纵使身处混沌世间,亦有人以朴素职责为纤尘不染的根脉,默默托举着规则与人情不偏的天平——这微光便是照穿浓雾的星辰,纵使默然隐没,却在人心深处悄然映亮了一条值得相信的路途。
可惜我当时没注意到他的警号,只是我约略知道他应该就是天顶派出所的一名警察而已。
这样的人与事,仿佛冷彻心肺的寒潭里的一抹暖流,使人不致因世态炎凉而彻底心寒。
2025年6月16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