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机线员之死(散文)
支局有两个机线员,一个是干了几十年的老机线员,一个是从部队转业的年轻人。老机线员兢兢业业几十年,才五十来岁,就因为要让儿子顶班,提前回到了农村。而部队转业的姓黎的年轻人,人有点胖,大家就称他黎胖子。他也只是初中文化,不过悟性高,绿波贤人一带他,就懂了,就是懒散,喜欢喝酒,喜欢耍。做事拖沓,不求上进。因为是从城市户口去当的兵,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因为他喜欢喝酒,还差点酿出大祸。机线员负责通信电杆、电线的日常维护,黎胖子巡检到新隆街一家商户面前,见门前的电杆上的电线垂落下来,他就用脚勾爬上电杆把线整理好,因为这条线路是通往区公所的电话线。所以他还知道轻重,弄好后,刚下电杆,那商户的赖老板就笑眯眯地迎上前来,递给黎胖子一支烟,说道:“黎师傅,你看这电杆,在我门前,挡住了我的生意了,旁边的都比我生意好,我找八字先生看了一下,说就是这电杆挡住了财路,只要把电杆移走,生意就会好起来。求求你,帮我一个忙,花好多钱我都出。”
“不忙多,我回去报告一下局长,再说。”黎胖子,此时还是知道要报告的。
“那好吧,你明天把你局长叫上,我们去醉仙楼喝酒。”说完塞给黎胖子一包烟,黎胖子哼着小调,回到局里,给支局长报告,支局长是当过兵的,好像当过副排长,官瘾极大。听说有酒喝,支局长跟着黎胖子,早早就来到醉仙楼。赖老板想办事,一阵花言巧语,满口奉承说道:“局长一看就是大官,有本事,承谋局长赏脸,我有一小事相求,就是门口那电杆把我生意挡住了,帮我扯了。还有那绊人的拉线。”一杯酒下肚后,局长没有表态,赖老板急了,又是三杯酒喝下,局长有点微醉,开口说道:“赖老板,这是小事,看到你看得起我这个小米米局长的份上,我命令黎胖子把他扯了。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经常一起喝酒啊。”局长酒量不大,喜欢喝酒,加上赖老板的热情,黎胖子的劝酒,喝醉了,倒在醉仙楼的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黎胖子包里又揣了两包烟,回去找民工去了。
第二天黎胖子领着两个民工,准时来到新隆街,呼唲嗨呦地大干起来。一根拉线已经松动,那根电杆周边的泥土也挖掉很多了。恰巧,这时已经升为主管电信的支局负责人的绿波贤人去区公所找柳副区长汇报工作。见到有人在电杆下面施工,走近一看,知道了原委。马上停工。“黎胖子,哪个叫你挖这根电杆和拉线的?”
见主管领导问罪,黎胖子立即解释道:“这是局长派我挖的,我只有执行。”
“黎胖子,我跟你说,你晓得不,要是这个电杆和拉线扯了,会发生什么后果不?”
黎胖子有点不耐烦了,转身说道:“我不管什么后果,我只知道执行命令,你们两个局长之间的事情,你们去扯。”
见黎胖子不买账,绿波贤人只好叫他先恢复,回去找局长说道说道。
回到办公室,黎胖子已经事先报告了局长,局长一脸不高兴,满脸的肥肉,垂吊下来,那只有半幅的眼帘与下眼眨毛几乎接近。见到,绿波贤人进来,借着昨天的酒劲,打着饱嗝怒吼道:“我是局长还是你是局长,我说话不管用吗,你要给我搅臊。叫停工,扯一根电杆有好大的事情啊?拟小题大作,搞得我一点面子都没有,以后我这个局长怎么出去办事,见人?”
“你是局长,你可以拿个喇叭去外面喊,我还要帮到你喊,让全区的人都知道,这也没有啥。不过,那电杆扯了,你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你晓得不,那是一根角杆,你把拉线扯了,杆子扯了,是要出事故的,要倒排杆,还有可能打死人。你不要为了面子,为了那点马尿就瞎指挥。”绿波贤人有点愤怒了。
听到绿波贤人这样说话,局长吓出一身冷汗,也从昨天的醉酒中清醒过来。给绿波贤人递上一支烟下话说:“哎呀,你看这事怎么办?喜得好,被你看到了,要是出了事情那就麻烦了。”
“是啊,要是出了事情,你这局长都会被麻脱,有可能进去吃223(坐监狱)。”绿波贤人见这头犟驴被驯服,点燃一支烟,说道:“办法倒是有,那就是增加两根电杆,两根拉线,把角杆变直杆。”
“那就请你帮忙设计一下啊,我喝了人家的酒,也表了态,你给我留点面子。把这件事情摆平,不要报告县局。”局长恳求道。
“要得,记住以后,涉及电信上的事情我们多研究,多商量,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绿波贤人说道。
这件事情后,黎胖子知道惹了大祸,找到他的靠山,不经意之间就调到县城去了,绿波贤人一声叹息,自己在这里已经干了近十年,做梦都想调到城里去,可是没有关系,人家一不高兴,想走就走。真是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人比人气死人。
黎胖子走了,县局又安排了一位新的老同志来支局做机线员。
这老同志姓张,四十几岁,是一个山区微波站的职工,早年当兵,人很刻苦,在部队立了功,一个农村娃就被安排了工作。在一座海拔1000米大的山顶守护微波塔,这样拿工资吃饭也就养活了农村的老婆和三个孩子。老张,人很老实,个子不高,长相单薄。在微波站也是一个老好人,平时有啥好事,他都不争不挤,遇到调资、获奖,他都是第一时间谦让,在单位是出了名的好同志。后来微波站逐渐被光纤取代,微波站就开始退出历史舞台,按规定员工整体划归县邮电局管理。老张也就随之被划转,可是,全部30来人都分配在县局,只有老张填报的志愿是服从组织安排,和另外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同志一样被分派在县下支局。
县上和县下对于老张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人来说,条件都差不多,在妻儿眼中却感觉矮人一等,因为妻子没有工作,从农村出来一直跟随他,把老张当作一辈子的依靠,对于子女来说,意味县城生活条件好些,好找工作。妻子和他是在农村结婚的,尽管人长得矮杵杵,但是很泼辣,作风强悍,在农村是一个做农活的好手,也是家里抵御其他人羞辱的一道墙,村里人都怕她,敬而远之。久了在家就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地位,老张也就是地道的耙耳朵。他给绿波贤人说过:“这个婆娘虽然对我歪点,但是我当兵那二年全靠她支撑,既要养育两个孩子又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她脾气暴燥点,我也只有忍让,日子勉强过吧!”
因为只有老张的选项志愿是,服从分配,于是,县局将其他都选志愿在城里的人留城。安排老张到支局顶替黎胖子做了支局的机线员,他本人又不懂电信业务。老婆没有工作,两个孩子又小,家庭非常困难。绿波贤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边给他做思想政治工作希望适应新的工作,一边教他业务技术。很快老张就放下了思想包袱,在绿波贤人的带领下,一个月就能够基本胜任工作了。绿波贤人又给汽车站张站长联系,请求帮助找个地方摆地摊。结果张站长很愉快地答应,老张的家属在车站里设一个小卖部,收入还可以。
老张从微波站下来后,一个人分配在支局,其他都留在了县局,住房较差。加之老婆以前子啊微波站都是靠老张的工资养活,如今要早出晚归,摆摊设点,开始过苦日子,加上曾经以为的好日子没有到来,暴躁的性格时常爆发,常常对老张大呼小叫,甚至谩骂。老张就经常喝闷酒,常常喝得烂醉,借酒消愁。白天就是使劲工作来麻痹自己。
初夏时光的一个上午,绿波贤人接到区公所办公室的电话,区公所办公室牛主任在电话里说:“刘局长,你快点带人过来,区公所的电话机坏了,带一个新的电话机过来,我等你。”
听到区公所办公室的电话,绿波贤人叫上老张往区公所赶,一路上老张有点不高兴,心情凝重,没有了往日的谈笑,绿波贤人感到奇怪,关切地问道:“老张,看你不大高兴,是怎么回事?”
“哎呀,莫说了,我那婆娘昨晚又发疯了,给县局一个以前耍得好的家属通了一个电话后,人家县城住的房子多好多好,大街上又漂亮,路灯透亮就像白天一样,就骂我无能,要我再去找局长,分到县城去,局长哎,都已经分派到这里,再去找那不是无理取闹啊,我是军人又是党员,必须服从分配。哪里还有脸去找啊?我看这里也很好啊,比农村强多了。结果她更来劲,还打了我一耳光,我真是无脸见人,死的心都有了。”
“你莫生气,家里的事情慢慢来处理,我们也积极向上级反映,你要保持冷静啊!”绿波贤人安抚道。
来到区公所办公室,牛主任早就门口等候了。一进办公室,只见一部新的拨号盘电话被摔得粉碎。绿波贤人很惊讶。牛主任低声说道:“刘局长,你帮我把电话换了,我们给钱,原因就不要问了。”说完,他的嘴向里屋撸了撸。绿波贤人基本明白了,老张动作麻利,埋头开始收拾破烂的电话机。牛主任一边发烟,一边大声向里屋说道:“汪书记,电话机快好了,你要打电话,就可以打了。”
汪书记是区委的老书记,在这一带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听人说,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沱江水都要漫出堤坝走,汪书记从里屋,慢悠悠的走出来,叼着一根烟,吸了一口,怒气未消地说道:“娘西皮,现在自动电话一点也没有以前的手摇电话好使,半天拨不通,就听到嘟嘟的声音。喊又喊不应,没有人搭理。小刘局长,你还是把电话给我换回去吧,我还是喜欢那个摇把子电话。”
一旁的牛主任凑上前说:“书记的意思是换一部新的、字大个点的电话,我们区公所给钱。”
绿波贤人从书记的话和牛主任的表现中,感觉出一些问题,笑着说道:“老张,你赶紧换电话,把电话调试好,我给书记汇报一下自动电话。老书记,您老人家息怒,自动电话就是通过电话机发出的脉冲信号,到自动交换机,然后机器根据数码识别你要拨打哪里。根据机器的忙闲,选择路由,给你呼叫对方,要是机器忙和对方电话占线都会发出嘟嘟的忙音,提示你电话忙,你要等一会儿再拨,否则你越拨越忙,永远打不通。”
汪书记已经有点平静了,说道:“啊,还有这些坳拐,我不懂。不过,以前,老子一拿起电话,话务员就客客气气地说,汪书记,稍等,现在先进了,反而,没球人理我了。简直是倒退了。”
绿波贤人知道遇到牛人了,只好顺坡下驴地说道:“书记啊,对不住你啊,现在自动电话只认哪个先来后到,你是书记和一个百姓,哪怕是百姓先一秒,都要先接通百姓的,你的电话就只好排第二了。因为没有了话务员,以前话务员一听到汪书记的声音一般作为本地区最高领导人来处理,就是先接通,要是有人占线,都要拉掉,先接你的电话,你就感觉很畅快。现在没有人理了,你就有点失落。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一是,搭设书记专线,这样成本很高,市县以下根本办不到,何况区公所。而是等以后通信发达了,使用程控交换机、光纤通信、量子通信以后,有足够的带宽和速率,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你书记就可以随便打电话了。”
书记听这样一说,也有点理解了,吸了一口烟,说道:“哎,你说的技术进步,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啊,我这一辈子估计都看不到了啊。不过,你这么说,看来我们还是要学习一下,新技术啊,哪天你们邮电局的来给全区的干部讲一讲怎么使用自动电话,免得再闹笑话。”
“还是书记觉悟高啊,那我们以后要多宣传自动电话,要请书记继续支持邮电通信建设,争取早一天实现‘随便摆’的梦想。”见气氛缓和,绿波贤人赶紧恭维书记说道。
离开时,牛主任也起了歪心眼,悄悄给绿波贤人说:“电话打不通,他就把电话机砸了,书记的权利大、脾气暴躁啊,你莫说是我说的啊。”
“晓得了,看得出,未必电话会自己烂成那样子吗?不说了这事过了。”
牛主任“哈哈”一笑。
特权思想,在哪里都有,不论地方大小,官大官小,就连一个小小的区委书记都要耍横,这让绿波贤人如鲠在喉。刚处理好区公所的电话,大哥电话回支局,支局又接到一个副镇长家的电话出现故障。在一个小地方,镇政府的领导就像一个土皇帝,要是让他哪里不舒服,有你难受的。自动电话开通后,邮电支局就优费给他们安装了家庭电话,最先享受电话特权。一旦他们的电话出故障,邮电局是最先保障的。否者就会在大会上批评,用各种方式卡你。支局根本不敢得罪。修理好副镇长的家庭电话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回家的路上,绿波贤人再次给老张做工作。不要和老婆不吵架,有啥子大事要及时报告组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和老张的最后一次交心谈话。
晚上,刚吃了晚饭,辛苦一天的绿波贤人在家里看电视,电话响了,是老张打来的,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局长,我不行了,你要帮我照顾孩子……”话音未完,电话就断了。绿波贤人一听不对头,感觉出事了,跑步来到老张家。老张趴在桌子上,他的老婆和儿女,都在哭。“刘局长,救救我家老张啊,他喝了酒,我就是说了他几句,他拿起农药就喝了下去,现在人事不省。”原来老张被老婆刺激得,想不通,一怒之下喝了农药。绿波贤人什么也不敢想,叫上两个职工,要了一辆三轮车,争分夺秒地向二医院赶,一边赶路,一边向县局汇报,到了医院急诊科,经过医生经一个小时的洗胃、抢救。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就这样老张离开了这个世界,后来还发生了很多有关这事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家和万事兴,一句古训,是那样的沉重,老实厚道的机线员老张走了,家破人亡。
几年间,支局四合院发生了很多的怪事,退休十多年的老支局长,端着茶杯,坐在一把破旧的竹椅子上,吞云吐雾,两眼望着天空飘浮的几朵白云,自言自语道:“我早就说过,这里不能修房子,县局那个不信神的扁局长,偏要挖掉人家的祖坟,要修四合院,报应啊,报应啊!”
珍惜生活,珍爱生命,且行且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