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凯旋门下的叩问(随笔) ——欧洲六国行笔记(五)
欧洲六国行,一个突出的感受,教堂多,广场多,古城堡多,除此,高大精美的凯旋门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胜利之门与暴力阴霾
说到凯旋门,绝对避不开罗马现存的三座。欧洲六国行的第五天,我们游览了意大利古罗马广场,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露天博物馆,承载着凯撒神庙、元老院、维纳斯神庙、罗马神庙等众多古遗迹。
坐落在古罗马广场的三座凯旋门,相隔不远,相互呼应。建成于公元81年的提图斯凯旋门,是罗马皇帝图密善为纪念哥哥提图斯占领耶路撒冷而建;塞维鲁凯旋门,建成于203年,是塞维鲁为纪念他及他的两个儿子打败安息而建。两座凯旋门都是扩张远伐的见证。
我们着重说说君士坦丁凯旋门。废墟上的斗兽场倚仗它的古老及造型的别致吸引着成群结队的游人。耸立在一旁的君士坦丁凯旋门,同样威威武武,同样吸引着众多的来客。同行旅友们争相拍照,一定要在这座古老的拱门下留下珍贵的纪念。我则不然,撇开它在建筑与艺术上的辉煌暂且不论,一座与战争有着密切关联的功绩碑,真的值得我们恋恋不舍么?
君士坦丁凯旋门建成于公元315年。罗马“四帝共治”晚期,君士坦丁与马克森提乌斯为争夺皇位,在米尔维安大桥一决雌雄。君士坦丁为庆祝在此次战役的胜利,下令修建此凯旋门。
高大的中央拱门及两边各一小拱门构成了该凯旋门的基本格局。其正反两边覆盖了密密麻麻的浮雕和雕塑。除收集了前代帝王所建纪念碑上的雕塑作品以外,最为着力的是设计了一幅长长的浮雕,它镶嵌于凯旋门中部,并环绕凯旋门一周。它犹如一幅绘画长卷,详细刻画了这场战争的不同场面。比如君士坦丁军队的进发,两军隔空相望,虎视眈眈;两军城外对峙,剑拔弩张,以及君士坦丁军队取得胜利占领城内的情景。这样的设计,正营造着一种浓烈的战争氛围,使得1700年后的我们,似乎还能嗅到当年尸横遍野的血腥,还能闻到当年刀枪的铮铮砰响。
还有更重要的,是掩藏在这座雄伟建筑背后的故事。为夺取和巩固皇位,就在修建这座凯旋门的前前后后,号称罗马帝国“大帝”的君士坦丁,上演了一场场对自己亲人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杀。先是干掉了老仗人马克西米安,战死了大舅哥马克森提乌斯,接着处死了自己的亲妹夫李锡尼,再接着弄死了亲生儿子,最后,用浴室的高温蒸死了现任妻子。
君士坦丁凯旋门,它所投射出来的正是一位君主暴取豪夺的斑斑血迹。
西方人大建凯旋门,从主观上讲,都是为君主歌功颂德,都是为着炫耀战争的胜利。可是,只要我们细想,客观上,凯旋门已由宣扬战争到了炫耀人类武力的层面,它已将战争合理化,它蔑视着人类的和平。某种意义上讲,它将扩张、侵略和掠夺合理化。对于有些凯旋门,无论过去、今天的人们如何对它进行粉饰,作为一个物象,它都无法撇开人类以暴力进行扩张与掠夺这种行迳的牵丝连带。从这些雄伟壮丽的建筑里,我们所窥见的,正是无数个战场上将士们的鲜血,才浇铸了这些建筑的雄伟壮丽。由此,我们还窥见到了一个事实:人类十分倾心于战争,人类十分热衷于暴力。
二、征战与扩张,人本性恶的最好诠释
拿破仑在访问罗马时,见到君士坦丁凯旋门曾忍不住大叹:“雄伟壮观!”1805年,拿破仑在奥斯特里茨战役中大败俄奥联军,拿破仑终于等到了为自己树碑立传的成熟时机,为纪念这次“三皇会战”决定性的胜利,1806年,他下令修建举世闻名的巴黎凯旋门。
欧洲之行的第八天,我们专程来到巴黎市中心的星形广场,只为一睹巴黎凯旋门的庐山真面目。凯旋门所耸立的地形就尤为独特,它处在12条大街的汇合点,凯旋门的光芒,犹如星光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发;它的拱形之门,别出心裁,四个方向都有,创下了拱门的花样之最;它上面同样布满了众多的雕塑作品,同样以战争为题材,刻绘了将士们出征、战斗的场景。这是一座在世界范围里首屈一指高大又雄伟的凯旋门。
然而,巴黎凯旋门精美建筑的光环里,是英雄主义的赞歌,还是武力的炫耀?是要唤起人们对和平的向往,还是凸显着对暴力的崇拜?还真值得我们仔细思量。
拿破仑一生经历过无数次战争,对于这位富有军事天才的法兰西帝国皇帝,历来存在不少争议。比如,他可否算得一位致力于扩张与掠夺的野心家?我们仅从他远征埃及的一次军事行动就能找到答案。埃及是连接地中海与红海的战略要地,拿下埃及,便可进一步把手伸向中东和印度,拿破仑当然要势在必得。法军占领埃及后,强征当地粮食及各类物质,还在当地推行法国行政制度,设立了埃及学会。早在出发前,拿破仑就想到了要组织各个方面的专家随同,事情一开始就端好了要去占有文化资源的架势。如愿以偿,回来的路上,他们一行载满了大量的埃及文物与国宝。远征埃及的科学考察,虽然带来了科研方面的成果,其实质仍然是一种文化资源的掠夺。
远征埃及的殖民扩张行为,是拿破仑一生征战扩张的一个缩影,这也无形地投影在了巴黎凯旋门上,它从一个侧面映射出当年的巴黎凯旋门对和平的践踏。
诚然,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有侵略与反侵略之别。可是,历史上有多少战争,不是统治者为了领土的扩张和势力的拓展?又有多少战争不是侵略者与掠夺者肆意发起?某些君主占有与扩张的贪婪,正是无数战争的源起。
贪欲、扩张与掠夺,是某些君主的爱好,更是帝国主义的本性。中华民族在近代遭受外国列强蹂躏的历史,我们当然是铭刻在心的。从1840年起,中国人民便一直在外来侵略势力的铁蹄下痛苦地呻吟。第一次鸦片战争,英政府为扩大鸦片贸易,发动了侵华战争,《南京条约》迫使中国割让香港,赔款2100万银元;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入北京,烧杀抢掠,焚毁圆明园;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辛丑条约》迫使中国赔款4.5亿两白银;1931年,日本关东军自导自演炸毁南满铁路,借机侵占了中国东北并全面侵华,1937年,在南京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在中国近代的一百年里,外国列强们时刻都想把中国这块大鱼肉置于他们的刀俎之间,帝国主义的贪婪又凶残,在此演绎得淋漓尽致。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是,禽鸟从来不会因为生存而杀戮自己的同类。唯独人类,为了扩张,为了掠夺,为了财富,他们会随时发动战争。他们面对自己的同类,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手软地举起刀枪。战争使得无数士兵白骨露野,使得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扩张与掠夺,人类无休无止的侵略战争,最清晰最有力地为自己作着一个铁证——人性本恶,人性本贪婪。
三、战功门与孔子庙
在西方人的世界里,在过去的一个时期,所建凯旋门甚多,有数据显示,欧洲各地现存凯旋门超过100座。这从一个侧面为他们留下了历史上一些君主好战争好武力的证据。
西方人炫耀胜利,渲染扩张,炫耀武力的性格,似乎有他的文化渊源。
我们来看古罗马城由来的传说。公元前7至8世纪,阿姆利乌斯篡夺了胞兄的王位,并杀死国王之子,且阻止国王的女儿西尔维娅生育。当西尔维娅生下一对孪生兄弟后,阿姆利乌斯又把两个婴儿装进篮子抛入台伯河,篮子漂到岸边,幸遇一只母狼用乳汁将两兄弟哺育,后被一位猎人收养。几经周折,孪生兄弟杀死了阿姆利乌斯以报仇雪恨。外祖父重登王位,将台伯河的七座山丘赠给孪生兄弟。没有料到的是,其中的一个为独霸这些地盘,杀死了自己的同胞,并以自己的名字为新城命名,罗马由此诞生。
先是国王遭胞弟的残酷迫害,叔侄相杀,再是一对共过生死的孪生兄弟为了一座城,一方对另一方痛下杀手。一座有关新城由来的传说,透漏出西方传统文化中的血腥,人性的冷酷与残暴。这样的文化土壤,是否会潜移默化地影响或培育着人性中贪、残、暴的一面呢?
诚然,一个民族,当然应有她的英雄情结,当然也要弘扬英雄主义。可是,我们的英雄用武之地,为什么不能选择与天斗与地斗,而偏偏专拣与人类自身相互残杀呢?
关于这一点,我们华夏民族有自己的性格。在我们民族古老的文化里,有《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的神话,这些故事都无一例外地表现了人类与自然的抗争,而绝非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杀戮。在大自然面前,主人翁或表现出一种顽强的意志和英雄气概;或表现出对抗命运对抗自然的持久精神;或表现出了对抗自然的大无畏精神和舍己为人的品德。
与西方人多建凯旋门“武门”不同,在我们华夏九州之地,随处可见“文庙”。据资料,我国现存孔庙约1600座,其中保存较完好的有300多座。孔庙是儒家文化的重要载体,它体现了人们对儒家以“仁”为核心思想的崇尚。儒家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与责任。“仁者爱人”,这正是一个维系和谐社会的完美的伦理体系。
我们华夏大地还随处可见关公庙。关公庙的核心在于体现人们对关羽忠义、仁勇精神的崇敬。关羽在中国传统戏曲中,他是一张固定的红脸,这是典型的忠诚符号。关羽的勇猛和正义,使他成为驱邪避凶的象征,也被民间选为门神,守护着家宅的平安。一位手持青龙偃月刀的武将,人们供奉它,只为效法他的忠诚,只为祈求一种家的平安,与炫耀武力没有丝毫的关联。
华夏民族也有与战争密切相关的建筑——伟大的万里长城。可是,它仅仅是为了把侵略者掠夺者拒之门外,这是一座人类阻止侵略阻止掠夺的最大丰碑。
文化的差异,塑造着东方西方民族及个体性格的迥然之别。一方是平和,中庸,内敛;一方是外向,扩张,好武炫功。
四、悲剧时代何时是尽头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尤其在人类社会进入文明的前夜,那正是一个血与火的年代,是人类暴力肆意横行的时代。
著名哲学家李泽厚说:“暴力是文明的产婆。”暴力催生了文明时代的到来。人类从早期靠暴力争天下的时代,的确走进了高度文明时期。可是,文明时代的人类依然高举着战争大旗,依然持续着连绵不断的战争。远的不说,我们单说人类进入高度文明的近现代及当代。比如,第一次、第二次全球性世界大战;冷战时期的局部战争: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中东战争;后冷战时期的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等。
人类要彻底放下屠刀,实现永久和平,这,该是一段多么艰难曲折又是多么漫长的历程哪!
历史学家剪伯赞对人类的和平充满乐观,他在《内蒙访古》一文中,引述了马克思“世界历史形式的最后一个阶段,就是它的喜剧”这句话之后,接着写到:“现在悲剧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出现在内蒙地区的是历史喜剧。”
可是,人类历史的车轮,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眼见几十年来的世界形势并不消停,局部地区依然上演着战争悲剧,人类这艘有史以来一直困于战争这个汪洋大海的诺亚方舟,何时才能渡向真正和平的彼岸呢?对人类的和平发展前景同样不持消极态度的我,依然满怀希望,依然翘首以盼。
还是回到凯旋门的话题上来。仅仅为了战场上侥幸活着回来的将士们从它的门下走一趟,人们为了一座胜利之门大兴土木,并为其精心装饰。我始终不能明白,一幢没有任何实际功能的建筑,人类为何如此热恋它!好战争、颂战争、炫耀胜利的理念像个幽灵,死死地缠绕着人类不放!
不过,在这种意义特殊的建筑里,我们似乎看到了它摆脱战争阴霾的曙光。1920年,巴黎人在巴黎凯旋门下增设了无名烈士墓,并点燃长明灯,人们以此开始呼唤和平。
尤为值得一表的是,巴黎人在卢浮宫至香榭丽舍大街至星形广场这条巴黎中轴的延长线上,建起了一座新凯旋门。
新凯旋门之“新”,新在哪里?这座建成于1989年的凯旋门,完全是一种新时代的新气象。首先是它完全摆脱了一直以来凯旋门的拱状造型,它是一座巨大的极具现代感的立方体建筑。长宽各105米,高110米,足见其体量之大和它在造型上的摩登。其次是它的实用性。它集写字楼、展览厅、观光台于一体,它的顶部是举行聚会的好场所,人们可以在这里休闲地观光,远眺巴黎迷人的夜色。
尽管,这座全新的建筑还是将它以“凯旋”二字冠名;尽管,透过它那宽大的门,沿巴黎中轴线远远望去,1806年的凯旋门正居其中,它似乎示意着人们朝着那段历史,朝着过去了的战争时代追寻。但是,新凯旋门在以“门”这种建筑形式颂扬战争这一点上,它终于打破了自古以来的惯例,它完全摒弃了凯旋门作为战争胜利的象征意义,这,无疑是人类朝着真正和平的前方迈进了一大步。
围绕着凯旋门及战争的话题说了半天,总觉得有些不轻松,或多或少会惹来心情的惆怅。文章最后,不妨以苏轼的《满庭芳·蜗角虚名》中的句子作个轻快的结尾。“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人之名也好,利也罢,若把它放到人类发展的历史长河里,再大再多,它也只不过蜗角蝇头。名利的得与失,得者未必强,失者未必弱。人世间,又何必要为功名用心良苦,急于刻碑铭传?说起来它不过是一场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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