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香】路牙石(小小说)
接近年关岁尾,老吉划我跟随马成龙去海滨一处叫做状元府的小区里镶嵌路牙石。第一次接识马成龙,他自我介绍说,他其实是一个名不副实的人,读小学去学校报名,老师打趣他,“你不是马成龙,而是马成虫。”
在城郊的大道上,一辆小便拖装载满大块的路牙石,拼命地超越我们的车子,将一块长条路牙石沉重地颠甩在大路边,司机急刹车,他抱不动,无奈地掀起来,放在花园边安全角落——直到我们完工回家那天,他才带来几个人,把那块路牙石运走。
我们要给状元府小区五纵五横道路铺展路牙石。可是眼下我们住宿的小区,离状元府还有二十里路程,而且一路上人流车辆拥挤,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三人一合计,决定卷卷铺盖,住在状元府拉倒,打工人出门就是找罪受的,要什么空调室?我们有保温板,铺在就地自来暖。自己开办伙食,想吃什么就去买什么,要喝热水自己烧,晚上还可以干几杯牛栏山,稻花香。
下午动手干活,开动电瓶三轮车,共同朝工地上转运沙子,遇见一个灌云口音的中年妇女,她打听我:“同志,这里的厕所在什么地方?小解一下。”
“我不知道,我们也是刚来的。”
见那女子犹豫,马成龙手指不远处刚刚建好,还没有装修的楼房,说,“那里就能够方便一下——怕什么,皇帝的宫殿,是泥瓦工的茅坑。”
一阵冷风,把那个妇女送进了一幢楼房去了。
第二天天气清冷。中午收工,我把一小车没有用完的沙灰,停放在老戚家东边邻居的路边。等到吃完午饭,路边的车子翻了,沙灰撒在路上。此时,路边坐在本田汽车里的年轻人说:“你那车子翻了,不是它占道,妨碍我的车子,而是它自己要翻身的。”
我说:“是你也罢,不是你也罢,不就是一车沙灰么?推起来朝路边挪挪又能怎样?”在这之前,年轻人用电镐在他家路上打出一道穿水管的浅沟,水管放好,年轻人从小轿车里出来,想要杵几锨我们的沙灰垫沟,马成龙不给他杵,年轻人还是装聋作哑地把我们的沙灰杵去,垫在水管的沟里。完了,年轻人特意拦我一下,向我亲近说:“我门前的地板不平,你给我再重新镶嵌一遍吧!”他说着,赤手空拳,把门前的大理石又翻当一遍。老马给他又重新镶嵌了一遍。过一会儿,年轻人来了,看了重新铺好的门槛地板,表示不满意说:“不行的。”我说:“不行你自己动手铺呗。”
“等你们走了,我就把瓷砖翻起来。”他手指老戚家的门槛上的瓷砖说:“他家的瓷砖铺的好。你们偏心眼。”
难道,老戚是我们的老乡的缘故么?
马成龙问道年轻人:“我的钢卷尺中午放在路牙石上,也不见了。”
年轻人说:“谁爱惜破卷尺?”
老戚是复原军人,在市交警大队工作。他平易近人,主动接近我们,他主动打开水龙头,让我们使用他家的自来水,还主动帮助我们拎水,拌沙灰,一点架子都没有。等到路途远了,他从家里摸出一根拳头粗细的水杉树棍子给我挑水,一米多长,放在肩上,轻快,稳妥,非常实用。可是在我不经意间,一个中年妇女,拿起水杉棍子就走,我趁机追了上去,赶到那个妇女腚后,她突然急转身,高高地把棍子举在我的头顶上,说:“你别追,等我用完就给你的,瞎不了。”
我一眼认得她,就是那天找不到厕所的女子。
“你是哪里人?”
她说:“灌云的,板浦的,伊山的。你们?”
我说:“东海的,白塔的。”
她挥动另一只手里的大舀子说:“我们是淘井的,从窨井里淘金子(污泥)的。”
我说:“你们这些千金啊,还嫌金子少么?”
收工时,那女子把棍子还给我,口气并不领情:“给,什么美猴宝。”
我说:“假如需要,明天再来拿。”晚上,工地老板特意从马成龙家把锅碗瓢盆带来了,我们一起回到卧室做饭,由于电炒锅电饭锅搁置已久,没有一样能用的。我和马成龙去市郊一家小饭店吃完饭,顺便带一些饭菜给吉宝柱,然后在一家小卖铺买了一台高压锅,回家刚刚插上电插头,电线就“啪”的一声打火了,只好等到明日再去兑换。
冬日天短,无论早饭还是中午饭,饭碗一丢就干活。
我们为小区里的住家一家接一家铺地板砖,镶嵌花园连接路边的路牙石。
一个胖乎乎的女子从自家屋里走出来说:“师傅,你们的运货电瓶车可以给我们用一用么?”
马成龙答应说:“可以。你要用多长时间?”
女子说:“一车垃圾,二十分钟完事。”女子接着说,“完了,我卖两包香烟感谢你们。”
送完垃圾回来,女子丢下车子,又向马成龙提出一个问题:“师傅,我看我家花园上的路牙石确实镶嵌的很好,有几块石质不美观,纹路不清晰,帮助我换一下。”
马成龙说:“不行。”
我在心里话,我们就不给她换,八九十斤的石头,看她能够奈何?
女子从家里推出托子车,自己动手,从别处换来了自己满意的路牙石。
我说:“你的要求太高。”
她说:“我要是本人不在这儿,就什么也不计较,在这儿,眼不见心不烦,心里难受。”
下午四点半,第一天遇见的年轻人又来找我们不是,质问:“是谁个说,我拾了你们的小尺子?”我说:“是你自己疑心多心。”
他冲马成龙说:“我那门前的地板砖怎么还没有弄完?”
我问他:“你那地板砖好像被水冲刷得很厉害。”
“啊哦。”他言不达意解释道:“那是我忘记关了水龙头。”
其实,那地板砖明明是他泼水用脚踩他的,自己做不好,弄巧成拙的后果。
他靠近我,进一步提醒我说:“这里的房地产老板不是好东西,我在这里为他干了好几年活儿,还拖欠我十几万工钱,要了一百次,他一直往后拖……你要小心了,这年头,人心不古。”
我说:“没有事,他是我们村的人,村上有他家超市,可以佘他家商品抵账。”
年轻人说:“有许多房地产老板,都是乡间无赖出生,与地方官僚勾结,他们拿工人的血汗钱做大生意,操办大量家业,太缺德……听说他还买了几家大型超市。”
“这是社会弊病,要人命。”我避开话题试探问他:“听口音,你家离这儿不远?
他回答:“不远,黑林村的。”
我回忆说:“那地方我从前去过,那时候我是粮贩子。”
穷汉无正业。
经过半个月的艰苦操练,我们的工作总算接近尾声。这些天,马成龙一直负责切割路牙石,他没有戴口罩,让白色石粉面喷洒在脸上,完了,与同吉宝柱再进行镶嵌,他从来就不让我插手搬路牙石,唯恐砸脚。八九十斤重的石头,在他的手里翻过来,再调过去,似乎熟练自如,手到擒来。
我负责供应沙灰,有时候他也来帮助我,言语中总是鼓励说:“早完工,早回家。”
那天早晨经过那班淘井女人的宿舍门前,早先见过的妇女正在朝低矮的晾衣服绳索上晾晒刚洗完的衣服。
中年妇女后退一步,双眼莫名其妙地转动一下,她挥手阻止我们的脚步说:“同志,这里是禁区,不能通过。”
宿舍门前的空地上,一辆小货车装载着一些家具,还有生活用品。
我问她说:“你们要回家啦?”
她说:“是啊,晚上走。”
吉宝柱多嘴说:“回家过几天再来呀?”
女人回噌说:“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明眼人一眼看穿,绳子上晾着花花绿绿的内衣外衣,不象是一个人的衣裳,正朝下滴水。
她看见我们踌躇不前,舒展一下面上的皱纹,哈哈一笑说:“过吧,过吧,不就是一道胯下桥么?哈哈!”
我们从紧贴墙边的两堆路牙石的夹缝间穿行而过。
这是一个阴天的早晨,太阳暂且不肯露面,她本能地在东天疏松的黑色云层间,向着地面的山峦,伸展出几条灰蓝色的带有水气的光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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