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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山·见证】【东篱】东固人家(散文)


作者:李湘莉 进士,6279.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01发表时间:2025-06-21 06:14:44

【江山·见证】【东篱】东固人家(散文)
   东固,位于赣中南,被陈毅元帅誉为“东井冈”。毛主席曾七上东固,《渔家傲•反第二次大“围剿》写的就是东固战事。在此,我不谈东固的革命历史,不谈毛泽东、朱德的旧居,也不谈公略亭,不谈平民银行……就谈东固人家。
   我去东固时,赶上二月二赶庙会的日子。由于东固全境崇山峻岭,弯多路窄,加上人多车多,无奈一路上只可做甲虫蠕动,到达东固时已过午时。我们一行八九人,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看着戏台落幕,小贩收摊,心里难免失落,叹着来晚了。正愁该往哪里去时,有人上前打招呼。原来是吉安某公司经理,和我们同行的龙部长有过几面之缘。他掏出手机,拔了电话,蹲下身子对着电话那头嘀咕了几句,然后起身对我们说去“造像馆”。你肯定以为我写错了,该是“照相馆”。没错,是“造像馆”。对东固“造像”,我早有耳闻,曾经在报纸、电视上见过,那栩栩如生的雕刻,令我至今难忘。早在2014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起源可追溯到明代。据《东溪刘氏族谱》记载,刘氏先祖因雕刻技艺精湛被纳入“南京工部匠籍”,成为御用“雕銮匠”。我不敢相信,我就要见到实体雕物和雕刻的传承人了。我暗自庆幸,暗自欢喜!
  
   二
   “造像馆”是一座两层砖木老宅。据主人介绍,那是六七十年代上海知青所建,后返城买下了。老宅木门,木窗,黑瓦覆顶,古朴素雅的样子。在城里,看多了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也便腻了,陡然到了这里,便觉得新鲜。先是那圈院墙,爬着开得好好的迎春花,一朵朵,一串串,俏眉俏眼的,在清风中浅笑。院墙下,摆放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酒坛、瓦罐、轮胎、木箱子、塑料桶子,里面肆意疯长着花花草草。同行的朋友聚在一起指着辨认——这是天竺葵,这是风信子,这是水仙,这是扶桑花,这是文竹,这是蝴蝶兰……你一句,我一句,每个人的脸上荡漾着春光。一只猫蹲在一个木桩上,静静看我们一会,伸伸懒腰,跳过墙院去。院墙上挂着犁杖、铁耙、牛丫、簑衣、戽斗、鱼篓……旁边仓棚里,放着板车、禾桶、磨盘、滚耙、水车……这些,都是淘汰的农具,可被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该放仓棚的放仓棚,该挂墙上的挂墙上。可以说,主人将一个消失的农耕文化摆在了我们的眼前。可以说,这里成了活脱脱的“农耕博物馆”。这真是幸事啊!我想起了我老家的农具,一律被堆置在老屋某个墙角,任凭风雨侵蚀,估计锈得锈,坏得坏,成了一堆烂渣子。我发出“啧啧”的叫声,赞赏着主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梳着好看的辫子,估计从城里来的,忽闪着眼睛指着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旁边的妇人是她母亲,蹲下身子指着说,这是打谷机,那是磨盘,那是风车……小女孩欢快地跑到风车旁,天真无邪地摇了起来。
   风车发出“吱扭扭”的声音,其实不好听,而我感觉是那么清丽幽远,如乐曲不疾不徐,轻轻流淌,我的思绪飞到我目力不及的远方,那里就是美丽的家乡:村庄,田野,小巷,蔚蓝的天空,一条桃花水,村口的土坡上到处是羊奶果丛,秋天里,羊奶果累累的,红红的,饱满成无尽的诱惑……我和村里的伙伴们总是上蹿下跳,满村满野地奔跑,采野果,网蜻蜓,捉天牛。屋檐下的风车是我们更好的玩具。我们握着风车把手,摇来摇去,还觉不过瘾。同伙新崽主意多,招呼着我们弄来一捧又一捧泥沙。他爬到风车顶部,我们交替着把泥沙运进风车斗里。盛满,松开木闩,学着大人扇稻谷的样子,摇起了风车。泥沙经过转动的页扇,发“哗哗啦啦”“叮叮当当”的声音,惊起雀儿从这个场地飞到那个场地。狗儿也跑出,歪着脑袋看着我们。我们好不快活,嬉笑着更加卖力地运泥沙,送泥沙,摇风车。伏娥奶奶听见了,走出门,瞪着双眼呵斥我们。我们不知她的愤怒从何而来,心里很不服气地离开。孩子毕竟是孩子,过一会儿功夫,又去运泥沙,摇风车。伏娥奶奶再次走出,没有之前说话刻薄,而是告之我们,小孩子摇风车狗会咬脚。我们很是怕狗,张华家的狗咬过我,现在头发里还隐藏着一指长的疤痕。我们怕了,虽然不舍,还是放弃了。现在回想,忍不住笑出声,哪有什么小孩摇风车狗会咬脚,完全是伏娥奶奶看我们在风车上爬上爬下,怕摔伤,见呵斥没用,所以编出谎言。多么善意的呵斥,多么温暖的谎言啊!
   哦,当我再望向墙上的农具时,我感觉它们是一个个窗户,有可能每个来的人通过它们,都能看见自己的故乡,回顾祖辈或自己曾经的生活,或辛酸或温暖。其实,我有些恍惚,似乎行走在乡间小道上,厚实宽广的土地,蔚蓝的天空,瓦房,炊烟,质朴的农民,一点点走进我的视野。
  
   三
   主人刘师傅把我们引进客厅。客厅装修简单,墙体刷着白灰,仰头是房梁与楼板,仿佛触手可及,与高档豪华搭不上边,但整个客厅从根子底部散发出的优雅与高贵,是无与伦比的,让人震撼的。绛色的桌椅、条台、茶几。茶几上摆着白底蓝花的茶壶、茶杯。书桌上摆着笔筒,砚台,宣纸,立着笔架,挂着毛笔。砚台上,墨汁未干,显然,主人是个书画爱好者,刚才还在写字作画哩。迎面的中堂上悬挂着字画,镶着对联。再看左右两面墙,见缝插针般悬挂着字画,而且装裱得极好。我去过很多乡下人家,家里也有挂字画的,但挂这么多的,实在是少数。再看内容——“继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金册有名雕銮匠承前启后栉风沐雨六百年,丹青造像先祖业不忘初心与时俱进永流传”……名家字画相当有价值,好多人作为艺术品收藏满屋,往往也推波助澜了腐败现象。而东固人家显然不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写的画的,但我肯定,他悬挂的字画是不讲究什么名家不名家的,只要自己喜欢就可,而字画的内容也明显是一种教化或信仰。
   右面的一间房里,确切地说是一个橱窗,是一个展厅,是一个“生命之屋”,是一个“灵魂之屋”。此话怎讲?这样说吧,这间房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雕刻品。雕刻之繁杂令人眼花缭乱。慈祥的观音,提刀的关公,手持蟠桃的寿星,双耳低垂的老子,双手相合的孔子,面壁冥思的达摩,开怀而笑的弥勒佛,举杯邀明月的李白,奔月的嫦娥、伏虎的罗汉……人物姿式各式各样,或坐或立,或仰头或低眉。有的腿上生云,背上有翅,或手舞或足蹈……人物神态同样各式各样,或皱眉,或开怀,或瞪眼,或眯眼,或庄严肃穆,或安祥平和……总之,喜怒哀乐都通过每一个精灵的肢体和每一个精灵的神态一一表达出来。真个是有着超凡的想像力,精致的雕工。我一件件作品看过去,木雕材质有乌木、红木、檀木、樟木、桃木、梨木、竹木,甚至有树蔸、树根。一块块不规则的木头,一个个千奇百怪的树蔸,在刘师傅的手上,变成了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有人告诉我,在刘师傅眼里,就没有废料,你哪怕拿个一指宽的木块给他,他都能回你一个奋蹄的牛或奔跑的兔。这个,我信,因为橱窗里就摆着一指宽偷油的鼠,送福的猪,吐着信子的蛇……更令人震撼的是还有生活场景的木雕。木门洞开。屋檐下,挂着辣椒、玉米、大蒜子。院子里,女人手抱孩儿在喂奶,不远处趴着狗,蹲着猫,三只五只鸡刨着食,男人劈着柴,擦一把汗回头冲着奶娃的女人笑。另一个,应该是女人回娘家的画面。弯曲的小路,长着花,长着草,男人骑着摩托车,龙头一头挂着袋子,袋里塞着苹果、香蕉和罐头,一头挂着鱼,挂着鸡。后座搭着女人,女人背上背着娃,一手环抱男人的腰,一手反过去温着孩儿的小脚。可以说,这是集绘画、雕刻和生活体验为一体的艺术作品。它让我们欣赏了作品,更让我们想起了世俗中的日子。
   有人告诉我,刘师傅做雕刻,得材料,无需墨斗弹线,也不用打形,直接上斧劈砍,真正做到胸有成竹。——谁也没有想到,在大山深处的东固,让我们见证了一位这么高深的艺术家,叫我们怎么不激动?怎么不喜欢?我把敬佩的眼光投给刘师傅,刘师傅回我一个憨憨得笑。
  
   四
   饭时到了,在场院里拉起了大圆桌,摆起满满当当的菜。山笋炒肉、鱼头㶧豆腐、清炖土鸡、血鸭、腊肉炒黄鳝、油煎薯包、肉丸子、粉蒸排骨……一大桌,一大桌,数不过来,根本数不过来。女主人刘师母还在上菜,微笑着说着,不好意思,没什么菜招待你们。我们几个相互看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刘师母忙前忙后,又捧来可乐、雪碧、王老吉,供不会喝酒的女同志饮用。刘师傅从里屋抱出酒坛,直接向碗里倒酒,倒完一圈,酒坛直接放桌旁,动作痛快豪爽。端起大碗敬酒,每敬必三碗,仰脖而尽,碗碗底干。刘师傅不仅一直陪着我们,还从村里叫来人陪,不断地招呼我们吃饱喝好。个个兴致高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是任何高档酒店、餐馆也难得的融和气氛。刘师母在厨房忙着,在上菜的工夫也不断招呼我们夹菜,为我们女同志添上饮料。直到我们放下筷子说吃好了,她仍然要为我们舀一碗土鸡汤,然后却又闪进灶房。我喝完鸡汤,也跟去。眼前的景象令我感动:刘师母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应该是她的孙子孙女,在灶房里围着一个小桌子吃饭,桌上摆的明显是中午剩菜。我小时候经历过这种情景在这里呈现着。只要家里有客,小孩子不得上桌吃饭,一定要客人吃罢告辞之后,才得上桌吃些剩菜剩饭。若客人吃得时间实在长,就在厨房随便吃点。可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我想起了城里的“零零后”,早被重点照顾着,有什么好吃的,他们先吃,有什么好玩的,他们先玩……我的心被猛撞了一下,有某种触碰的痛感。我拿了大碗,去圆桌盛来鸡汤,夹来血鸭、火腿,让两个孩子吃。两个孩子瞅了鸡汤,瞅了血鸭,瞅了火腿,又瞅了瞅他们的奶奶,却不敢下筷。我心里即心疼又敬佩。敬佩他们还留着如此纯朴的家风。
   临行,依依不舍,购得一只插花竹筒,一尊“奋蹄牛”。从此,竹筒置在案头,春插茉莉秋插菊,闲来在旁看书写字,暗香盈鼻。厌了、乏了,看一眼“奋蹄牛”,顿时起了念头,有了力量。开车要离开,车已开动,刘师傅刘师母出来拦住了车头,说喝了酒,不可开车,要留我们住下。我解释说,我没有喝酒,可以开的。他俩看了看我,确认我没有喝酒,几番握手,互加微信,反复交待开慢点,方放车通行。
   离开东固有一段时日了,可我还是时不时想起东固人家。每每想起,那种亲切和温暖就直抵心窝。明年二月二还去东固,还去东固人家,看“农耕博物馆”,看“造像”,看刘师傅、刘师母,抱抱那对可爱的孙子孙女。再去,希望刘师母不要再煮一桌子菜,实在太辛苦了,我们不舍,也不忍,就沏一碗清茶,同样香醇味长,让我们心清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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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东固,位于赣中南,被陈毅元帅誉为“东井冈”。毛主席曾七上东固。东固,显然是一片红色的土地。其上生活着淳朴善良的东固人家。作者一行去东固,赶上二月二赶庙会的日子。结果因堵车,到达时已戏台落幕,小贩收摊,只好转去“造像馆”。“造像馆”是一座两层砖木老宅。围墙四周,鲜花环绕。院墙上,挂满犁杖、铁耙、鱼篓等农具,旁边仓棚里,放着板车、水车等等,俨然一个活脱脱的“农耕博物馆”。一个小女孩欢快地跑到风车旁,摇了起来,“吱扭扭”的声音,其实不好听,但却把作者的思绪,带回远方的村庄——小伙伴们上蹿下跳,满村满野奔跑。屋檐下的风车成了大家更好的玩具。学着大人扇稻谷的样子,大家用风车扬起泥沙。伏娥奶奶听见后,说小孩子摇风车狗会咬脚。她用善意温暖的谎言制止了一场恶作剧,以免有人摔伤。当作者望向墙上的农具时,通过它们,自己仿佛看见了故乡,小路、土地、炊烟等等,无不诉说着曾经生活的辛酸与温暖。走进主人刘师傅家的客厅,整个客厅从根子底部散发出的优雅与高贵,无与伦比,让人震撼。满屋挂满的对联和字画,不讲究是否出自名家,只在乎品质和内容。右面的一间房里,确切地说是一个橱窗,是一个展厅,是一个“生命之屋”,是一个“灵魂之屋”。房间里摆满了刘师傅的木雕作品,各式人物、动物植物应有尽有,尤其那些反映生活场景的木雕,栩栩如生,令人想起世俗中的日子。有人告诉作者,刘师傅做雕刻,无需墨斗弹线,也不用打形,直接上斧劈砍,真正做到胸有成竹。他是大山深处的东固,一位高深的艺术家。晚饭时,场院里拉起了大圆桌,摆起满满当当的土菜。刘师傅和乡亲们为大家频频敬酒献茶,场面热烈而温馨。而刘师母和她的孙子孙女,却在灶房间,吃着中午的剩菜,保存着如此纯朴的家风。这一幕,令作者感慨良多。临行,购得一只插花竹筒,置于案头,插花迎四季,一尊“奋蹄牛”,给己增力量。明年二月二还去东固,还去东固人家,看“农耕博物馆”看“造像”,看刘师傅、刘师母,抱抱那对可爱的孙子孙女。人民,才是大地上生生不息的血脉。作者以饱蘸深情的笔触描写了东固大山深处的刘师傅一家文明欢乐幸福祥和的生活,线条细腻,语言鲜活,感悟非凡,是一篇难得的游记佳作。力荐各位,赏读为快。【东篱编辑:韩格拉图】【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621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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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佳华        2025-06-22 09:26:35
  东固不仅风景优美,而且人文荟萃。这个造像师傅挺厉害,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比着湘莉老师造个像,要是能就好了。选一合适的材质,精雕细琢,意义非凡。
回复11 楼        文友:李湘莉        2025-06-22 14:58:05
  深谢佳华老师百忙之中抽空为拙作留评。老师想法挺好,下次我问问。哈哈。遥握问候老师,谨祝编创愉快!
12 楼        文友:我是塞翁        2025-06-22 22:29:46
  拜读老师的美文!文中写到条台,我们老家也说条台,不知是否指同一物。问好老师!顺致夏祺!
回复12 楼        文友:李湘莉        2025-06-23 09:01:18
  条台一般指香案,就是放在中堂位置的那个长形桌子,一般放香炉,神像或老祖宗的遗像,我们这也会叫“上席台”。深谢老师到访留墨,遥握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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