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老宅的桑树(散文)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我家老宅有一株桑树,长在后院二门外边的西侧。这株桑树,长得粗壮魁梧,形神兼具。树干有大腿粗细,一人多高,树皮呈灰色,长有浅浅的竖纹,闪着淡淡的光。树冠早高过二门楼子了,形状如炬,枝桠相依相偎,抱团向上生长。树枝密集,树叶繁茂,绿意盎然。它的北侧,一直到院子最北端的篱笆,都是父亲种植的各种时令蔬菜。它在这里鹤立鸡群,如领袖一般,率领那些蔬菜,给这个古老的院子,带来生机,带来活力。父亲爱看书,懂点风水,这株桑树,所以能在院中这个显要的位置扎根生长,粗大繁茂起来,一定与父亲的有意栽培有直接关系。最让我心仪的是,树干顶部,长有三枝树桠,均匀地插向斜上方,每枝有大人胳膊粗细,我在上边可坐可站。
桑树的对面,也即院中小路的东侧,是一口土井,长期支着辘辘,绕着铁罐,是父亲汲水浇园的地方。往二门内蔬菜浇水的垄沟,就从桑树的根下通过,穿过二道院墙,通向里院。长期享受父亲打上来的井水的滋润,许是这株桑树长势良好的一个重要原因。
农家院内的一切地上之物,都是农家孩子快乐的源泉。桑树枝,如同柳枝,有着柔软的韧性,弯成圆圈,足以中规,树枝上边又长满硕大而浓绿的叶子,这成了我们编织草帽的上等材料。每年夏天,我就带着对门东华、隔壁小奎等小伙伴,腰间别一把镰刀,轮番爬到树上,把那些又长又直的徒长枝从底部割断,扔到树下。然后就学着电影中解放军叔叔戴着草帽隐蔽在地上的样子,把这些桑枝连同桑叶编成圆圆的绿色的草帽,戴在头上。我们相互一看,都自豪地笑了:一团散乱的黑发被埋在了绿色之下,一片片桑叶如同长在头上。我们顶着太阳跑进田野,一股清香淡雅的青草味道,随着我们的奔跑而流动。
桑树叶子,还是喂羊的好饲料。那时,我家养着一只白色的山羊,很能吃。每年初夏,正是母羊生下羊崽,大量出奶的高峰季节,这时它的饭量就更大了。桑树发芽较早,桑叶长得非常浓密,叶子又大,味道清香略带苦涩,羊很爱吃。我就经常光脚攀到树上,把密集的枝叶折下来,送到羊圈,弥补这只山羊吃食的不足。要知道,这只羊,一天能出三四斤奶,家人要喝,喂猪还要放点,用处可大了!
我最盼望的,当然是吃桑葚。每年从六月下旬开始,桑葚就逐渐长大、变色,可吃了。桑葚长得特别多,特别密,大枝小枝,都挂满了桑葚,甚至一些枝干上,也直接冒出几粒桑葚,好像层出不穷,总吃总有。桑葚小的时候,是浅绿色的,圆滚滚地偎在叶片之下,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宝宝。逐渐,就长大拉长,接着变红变白。这时,摘几粒放在嘴里,已经有些甜度,但以酸涩为主。到了八月份,就陆续有桑葚变白变黑变软,成熟可食了。这是我最滋润的时光。每天放学后,我就撒腿跑回家里,拿上家里那个掉了瓷的搪瓷茶缸,来到树下,摘满茶缸,拿回屋子,放到妈妈面前,我们一起吃。吃桑葚最省事儿,不用包皮,也不用吐核,揪住桑葚的小尾巴,往嘴里一放,用门牙把小尾巴咯噔咬断,咀嚼几下,就咽下肚里了。嘿!甜汁充溢,软烂如泥,最廉价最省力的美味!一会功夫,一茶缸桑葚就报销了。小手黑了,口舌黑了,心里乐了。桑葚极不好储存,一夜就会酸腐。但老天很会安排,桑葚的成熟日期跨度很大,今天变黑变白一批,明天再变黑变白一批。不少的瓜熟蒂落,掉在了地上,有很多还青涩如初,结实地长在叶片之间。这让我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可以天天吃到刚刚成熟的桑葚。树根周边,是一个空场,早被我们踩得结实坚硬。桑葚不时掉下,黄色的土质,也被黑色的桑葚染出不少麻点。
我卖过土豆、黄瓜,卖过甜杆、蒲墩,断奶后的小羊崽,也都是由我拉到集上去卖,但不知什么原因,我没卖过桑葚。每年夏至前后,大批桑葚成熟了,根本吃不了。自然脱落掉在地上的不少,树上摇摇欲坠的更多。妈妈就递给我一个小竹篮,让我摘满,给西邻送去一碗,又给东邻送去一碗。对过一个我叫大奶奶的老人,牙口不好,但爱吃桑葚。妈妈就让我天天给她送去一碗。这些日子里,桑树底下,好像成了幼儿园,五六个小伙伴跟我来到我家,上树摘,竹杆打,每天吃个嘴黑肚圆。妈妈每每看到,笑着说:“吃吧吃吧,回去洗手!”
这一树的桑葚,在这一季子里,就这么消化了。要卖呢,五分钱一缸子,卖好了,可卖上二三十元钱,是一笔大钱。父母怎么没让我去卖呢?
现在,我经常在市场上看到卖桑葚的,个头要大,四川那边的。一问,八九元一斤呢。
让我最感到惊异的,是我在我家这棵桑树上,发现了野蚕。是一个初夏的一天,桑叶已经长满了桑树,一片片椭圆形的桑叶,在微风中抖动着。隐藏在叶片中的桑葚已经长得如同青豆粒大小,煞是可爱。我上树准备给羊弄些桑叶。这时我发现,不少桑叶上爬着一个个黄白的小蚕,一厘米长短,黑褐色的头盖特别醒目。它们有的在桑叶上蠕动着,有的在啃噬着一片桑叶。我往桑树的四处看了看,怎么也有十几只,爬在不同的树叶上。学校曾经搞过一次活动,叫我们进行养蚕实践。所以我对蚕并不生疏。但眼前出现的这些小家伙,不如我养得饱满。它们是怎么来到这棵桑树上的呢?
显然,我的出现,没给它们带来任何触动。它们没有任何反应,仍我行我素,做着自己原来的动作。但我却不愿贸然行动了。我赶紧把没有蚕的徒长枝割下几根,扔在地上,下来了。
自此,我觉得我家这棵桑树,不同于一般的树木了,它增加了活性,它有了新的功能,它是蚕宝宝的家了。我多了一份关注。一有空闲,我就来到树下,在浓密的叶子中寻找蚕宝宝的影子。我看到它们身体长了,脑袋大了,活动更灵活了,但身体仍是铁锈色,营养不足的感觉。怕万一伤害到它们,我再没有上树给羊割树枝。有时我甚至想,把它们一个个捡下来,用我原来养蚕的筐子,把它们养起来不好吗?下雨怎么办,它们还将会有一系列地蜕变,在树上行吗?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不多日子,我看到,在小树枝之间,在弯曲的叶片下方,这些蚕宝宝开始吐丝了。它们把自己藏在已经织成的丝网内,不知疲倦地摇晃着脑袋,在丝网内上下左右活动着,牵引着丝线形成蚕茧。二三天后,一个个蚕茧成型而看不到蚕宝宝了。但这些蚕茧个头小,白里有黄。野蚕就是吐这样的丝吧!
吃完这年的桑葚后,我把这些蚕茧一个个收拾了起来。蚕茧上有一个小洞,没有看见蚕蛹。那十多个蚕茧,我忘记放了多少年,以后去向如何。
东侧土井的上方,是一架葡萄架,龙眼葡萄,每年给土井留下大片的荫凉,葡萄也特别水灵甘甜。和这株桑树,是我家北院仅有的两棵果树。在穷苦的年代,它们给家人调剂着生活。
几年后,给二哥娶媳妇盖房,占用桑树和葡萄生长的地方。桑树和葡萄树都砍了。土井因为水位下降也没水了,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