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十天的旅程就要结束了。梦寐以求的卢浮宫浏览排在了最后一天，这便成了欧洲之行的压轴戏。为避开入馆人流高峰，我们选择中午进馆。在短暂的逗留中，在浩如烟海近4万件的公开展出品里，我很幸运地拍摄到这两幅油画原作，一幅是《弗朗索瓦一世肖像》，由意大利最有才能的画家之一提香晚年而作。这幅侧面半身像，能从弗朗索瓦一世那深邃的目光里，窥出他的一种自信与谋略；另一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达·芬奇的世界名作《蒙娜丽莎》。展厅里，《蒙拉丽莎》作为特设的独立展区，画作前人头攒动，很难靠近。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地拍摄到了这位商人之妇的尊容。
　　 两幅画作，涉及到两个人物：弗朗索瓦一世，法国国王；达·芬奇，意大利画家。他们的年龄相差之大，又国别不同，您是否会想到，他们之间有过一段密切交往，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呢？
　　 说到此，我不得不先把话题转移到巴黎西南一群密集分布的古老建筑。出巴黎往南，美丽的卢瓦尔河由东向西流入大西洋。卢瓦尔河谷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古城堡，这些城堡大多建于15至17世纪。它们不仅是法国建筑艺术的宝库，更是铭刻着法国王室丰富的历史。其中有一座城堡叫昂布瓦兹，它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宫殿之一。
　　 1516年，昂布瓦兹迎来了一位意大利艺术大家，弗朗索瓦在此接待了达·芬奇，并赐予达·芬奇法兰西皇室第一艺术家的头衔。在离城堡约500米的地方，有一座美丽的克洛吕斯庄园，国王一掷千金，将它赠给了达·芬奇。庄园里的一切，至今仍保留着达芬奇居住的旧时模样。
　　 庄园与昂布瓦兹城堡还有一条地下秘密通道，国王会时常放下自己的帝王身份，以平视甚至仰望的目光，前来拜访达·芬奇。达·芬奇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跨界天才，除绘画有着卓越成就外，还在地质、生物、物理等领域提出了许多有创造性的见地，在军事、水利、土木、机械工程等方面，达·芬奇也有重要的发现和创想。对于年轻的国王而言，达·芬奇无疑算得上一位良师益友。克洛吕斯庄园也成为法国国王与一位意大利艺术家深厚友谊的历史见证。
　　 1519年，达·芬奇在这座庄园去世。据称，达芬奇死在国王的怀里，国王悲痛不已，直呼“我的父亲”。后来的法国画家安格尔在18世纪用他精湛的绘画技巧，生动细致地再现了这个历史时刻。这就是名画《达·芬奇之死》（今藏于卢浮宫）。临终前，达·芬奇留下了一幅几经精心修改的画作，后由国王带回巴黎，它就是今天我们所能见到的被视为卢浮宫镇馆之宝的世界名作——《蒙娜丽莎》。国王还带回来了另外两幅作品，《圣母圣子与圣安妮》与《施洗者圣约翰》，这两幅作品，无论从寓意还是技法上，都打破了宗教题材的传统，此二幅作品也成为卢浮宫的重要馆藏公开展出。
　　 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位专制政体的君主，享有的权力和地位至高无上，他何以能俯下身段，与一位出身并不高贵、家庭并非显赫的艺术家结下忘年之交呢？
　　 我们试图从以下两点来探讨这一美好交往的根本缘由。
　　 其一，特殊的时代酿就了这段特殊的情缘。弗朗索瓦一世与达·芬奇相遇，正是发生在欧洲文艺复兴运动蓬勃发展时期，他们的友谊，正是由那个特殊时代铸成。
　　 弗朗索瓦一世出生于1494年，他的幼年成长时期，文艺复兴运动虽未全面波及法国，却正值欧洲文艺复兴发展的高峰。尤其在意大利，涌现出了文艺复兴的后三杰及其不朽之作。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和《最后的晚餐》，打破了中世纪宗教画的僵化风格，引入了清新的自然主义表现手法以及新的科学透视技巧；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以解剖学原理，大胆展现人体力量之美，《大卫》成为人文主义精神的象征；‌拉斐尔‌绘制的《雅典学院》壁画，展示了古代圣贤一场伟大的盛会，画中充满深层的古典文化气息。
　　 弗朗索瓦一世正是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接受的教育。他的一些家庭教师，比如德斯莫兰，便向他传输一些新知识和新颖的思考方式。弗朗索瓦一世的母亲也十分热衷于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在这方面，弗朗索瓦自然受到母亲的重大影响。
　　 全能全才的达·芬奇，除了绘画上的卓越，他还是重科学重知识重实验的先行者。他在多个领域都有价值很高的科学设计手稿，新的绘画表现及众多领域的科学研究，充分体现了达·芬奇是那个时代人文主义思想的具体实践者。相逢恰似曾相识。在一定程度上靠近了文艺复兴新思想的弗朗索瓦一世，对达芬奇仰慕已久，所以，他们二人一旦相遇，便很快成为好朋友。在短短的三年交往中，弗朗索瓦一世耳闻目染，不断地从达芬奇身上学习或接受到了更多的新思想新理念。
　　 除欣然接受达芬奇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绘画作品，国王还十分热衷于注入了文艺复兴理念的建筑艺术，在这方面，弗朗索瓦一世同样受到了达芬奇新思想的影响。
　　 我们前面提到的卢瓦尔河谷上的古城堡群，其中的香波城堡是所有城堡中规模最大最宏伟的一座。其精湛的设计，达芬奇尽管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它恰恰是达芬奇创新精神以及他所倡导的建筑艺术和古典美学相结合原则的最好诠释。比如，香波堡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对称美学与法国哥特式的垂直线条融为一体，这种杂交风格正反映了达芬奇主张的“艺术与科学结合”的理念。城堡里最具特色的双螺旋楼梯，应是来自于达芬奇有关螺旋结构、力学装置和建筑草图等手稿的直接启发。香波堡的设计，正是以浓厚的文艺复兴新理念为指导，用具体的形象给予了完美地传达，这样的设计理念也正是弗朗索瓦一世本人的一个愿景：城堡不仅作为狩猎的行宫，还能成为展现法国新兴国力与新文化的象征。于是，他不惜花费重金，下令修建。
　　 弗朗索瓦一世与达芬奇三年的密切来往，直到二人成为至交，正是基于达芬奇先进的人文主义思想，以及弗朗索瓦一世这位君主思想上浓厚的人文主义色彩。因此，我们有理由说，他们之间的友谊是水到渠成的，也正是以文艺复兴运动为背景的这个特殊时代所赋予的。
　　 其二，文化的魅力，文化的影响力，不是因某个国土疆域而界定得了、封锁得住的。历史往往有一些很奇妙的现象，当某位君主要对某一地区以武力入侵武力征服的时候，当地繁荣的文化反而会侵蚀了自己，自己反而成了被当地文化征服的对象。事实证明，当弗朗索瓦一世的军队开进意大利时，他很快被当地的艺术所震撼，于是，他便成了以达芬奇为首的意大利艺术大师及其艺术品的忠实信徒。
　　 其实，早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前任查理八世与路易十二对意大利接连不断地攻城掠地的时候，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在这一时期就有了密切的交往。随着这种接触的日益加深，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新思想新文化新艺术品逐渐传播到了法国。
　　 被称为“骑士国王”的弗朗索瓦一世，为了扩张疆土，在位期间，他几次跨马南征，欲以武力征服意大利。其间的战争，都是以占领和掠地为目的。比如1515～1516年的第一次远征意大利，他历经了马里尼亚诺战役；在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争峰中，他经历了帷维亚战役，发动了科涅克联盟战争；1542～1546年，他再次进攻意大利。可是，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并未使他的野心得逞，他并未得到意大利的寸土寸壤。有意思的是，他反而被意大利的文化和艺术深深吸引，他终究挡不住从意大利滚滚袭来的文化洪流，他成为意大利文化虔诚的崇拜者，他服服帖帖地做了意大利文化的俘虏。
　　 于是，弗朗索瓦成了意大利艺术名品的最大买主，也成了许多艺术家的支持者和保护人。他鼓励所有艺术家来法国居住和创作，除达·芬奇这样伟大的艺术家，还有一些知名画家如安德里亚·德尔·萨托，本内文托·切里尼等，也被弗朗索瓦邀请或雇佣，他们为弗朗索瓦的行宫增添了许多辉煌的装饰。弗朗索瓦还在意大利雇佣了一批人，专门为他收购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巨匠的作品，如米开朗基罗、提香以及拉斐尔的画作和雕塑。在弗朗索瓦一世即位之初，法国宫廷里的名画寥寥无几，今天，卢浮宫里人们所见到的诸多珍品，一部分来自法国王室的收藏，来自弗朗索瓦一世对意大利文化的顶礼膜拜。
　　 文化的力量注定比武力比战争的力量更加强大！这一真理在这里又一次得到了充分验证。
　　 弗朗索瓦一世对法国文艺的发展所作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他以实际行动推动了法国的文艺复兴运动。在法国尚处在君主专制政体的历史时期，作为一位专制政体的君主，这是尤为难能可贵的！所以人们称他为一代开明君主，他能荣获这样的美誉也是当之无愧的。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