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山】福城千年文浸润 ——李继鳌《千年一城》札记(文艺评论)
李继鳌的《千年一城》出版了,这是一件充满文化意味的可喜的事情。一年多前,听说他在写这本书,心怀期待。出版后细细阅读,颇为折服。这是一本多视觉、全方位、广维度书写巴城以及巴中的历史文化散文集。全书分“城事”“人事”“文事”三个章节,共23篇文章。作者以巴城为原点,放眼全域,辐射周边,对历久弥新的文化遗迹、山川地貌、历史人物、风土人情等进行有深度、有力度、有温度的抒写,系统探寻城市文化的走廊路径、步伐频率、脉动承接与精神内核,以文学方式打捞城市灵魂密码。文化遗迹方面,有众所知之的、现今依然原貌留存,如“四龛”石窟、魁星阁、天开金榜、回风亭、凌云塔等,也有已经原物不存、但在文献史料中鲜活记载的,如南塘林馆、流杯池、击瓯楼、光福寺、丹梯书院、九井十八街、古城墙及四门等。山川地域方面,有一直守护在巴城周边的南龛山、东山、西龛山、王望山、插旗山,还有远一些的灵应山、清江渡、米仓道等。历史人物方面,有长于斯土的,如晏阳初、董修武、冯蔚藻等,有为官此地的,如严武、羊士谔、宗泽、陆成本等,有谪居这方的,如李贤等。可以说,千年巴城最基本、最重要的文化留存都被作者高度凝练、浓缩在书里,为我们提供了一本融史料性与文学性为一体、思想性和可读性较强的读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继鳌做了一件文化有“功德”的文化乐事、善事。
在“城事”章节,作者采用立体图像式表达方式,“站在南龛山上远眺”,放眼量风物,“山南一座城”,“一条银练从王望山上飘落下来,飞过巴人广场、三号桥、张思训街,然后在南池艺术广场起落,飞入南龛山北坡”,这条现今的城市南北中轴线与东西向的城市街道,勾勒出了他眼中两条交叉的隐秘而清晰的文化轴线,这就是城市的文化根脉。他由此写起,东汉永元二年汉和帝刘肇下诏在宕渠县以北的巴河流域设置汉昌县,他分析了原因,认为巴中同汉中一样,也是“奠定大汉王朝的基座”。到四百年后“僚人”到来,“巴僚”在这片土地“燃起狼烟,历史上写下惊艳一页”。后北魏置巴州,严武作刺史,李贤贬巴州,蒙古入侵,白莲教起义等,在巴州历经的大事中,城市沧桑与文化繁荣并进,众多古迹建筑或成遗珠或挺立至今,众多名人或浪花闪现或逐流至点,巴文化、汉文化、唐文化基因加持续延、相融兀变,推动着城池发生美丽蝶变、华丽转身,侵染千年一城的文化底色,回味千年一城的人文律韵,给未来以今天的定义。在本章节中,作者还品味了“流杯池”,回望了“击瓯楼”,欣赏了“魁星阁”,解码了“回风亭”,仰望了“凌云塔”,探幽了王望山等。这样的定义,是因为书中所列诗文及作者记叙评价文字精美的艺术性张力。“流杯池”与“击瓯楼”虽“荒草煙没了古道,青苔覆盖了石径,弹指数百年间,流杯风雅杳然难寻”,但透过文字,我们似乎还能看到张祎与友人洗濯、嬉戏、饮宴时“夙忆流杯胜,宵过秉烛寻”的场景,看到张曙在江楼上作《击瓯楼赋并叙》时磨墨展纸的潇洒身影,听到冯山唱和“能将天外意,写进曲中愁。湘瑟曾谁听,巴州祇自流”的吟诵声音。对今天我们很熟悉的“魁星阁”、凌云塔、“回风亭”,作者更是以深情的笔触,将其作为巴城文化地标和“风水”载体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作了详尽描述。“王望山”,“在地名牌里,叫望王山。但在地方志里,却叫王望山”,原来是得名于一个在山上居住的叫“王望”的道士“得道成仙”的传说故事,更的章怀太子李贤的传说附于山之“身体”,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不是也是,王望山虽不在高,有仙则名,虽不见经,有魂则灵。
城市不仅是建筑与街道的集合,更是历史与文化的载体。城市是人的城市,城市文化归根到底是人类文化的体现。组成城市文化的要素除了建筑形态外,还有与城市共生的人所创作创造的文态及所彰显折射的神态。在这种应物而生、因人成城的错构相融的文化催生中,人与城浸润滋养永恒,城与人相互成就千年。这就是“人事”和“文事”的体现。在古代,“人事”和“文事”古已有之定义。“人事”这个词主要用来描述人世间的事情,具有广泛的文化含义。例如,在《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中,“人事”一词被用来描绘时光的流逝和世事的变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事”一词不仅指代了人的意识对象,还包含了更深层次的意义。在古代,人们常常通过人事来表达对生活的感悟和对世事的理解。尽人事、听天命,这种观念强调了人的努力和天意之间的关系。尽人事,意味着尽最大努力去做某事,即使结果无法掌控。这种态度反映了古人对待生活的积极态度。而“文事”,在古典文化中更多有表述。如《国语·齐语》:“定三革,隐五刃,朝服以济河而无怵惕焉,文事胜矣。”《谷梁传·定公十年》:“因是以见,虽有文事,必有武备”等。这都说明此“二事”在传统文化中的地位。而在作者的书中,“人事”和“文事”更是对“城事”的一种托举和升华。在书中的“人事”和“文事”章节,作者通过一个个人物,一次次事件,将沉寂在历代志书、典籍等文献中的文化形式进行了条理性梳理,特别是大量诗词歌赋,有事件中的人书写的,也有事件以外的人吟诵的,无一不是对巴州及城市风土人情的赞美。南朝民歌《西洲曲》对南馆林塘的描绘“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印证了巴城南池曾经的莲花盛景;宗泽《古楠赋》“巴城之南,有寺曰“南龛。寺之外,有大木曰楠,其生甚久……”,是“南山有大木”的见证。《百年蔚藻》中,作者详细介绍了出生于今天恩阳司城的清代才子冯蔚藻“秀语天成,真奇才也”的人生际遇和他的诗文,“古人来不少,秋树是何声?”“寻花载酒听书声,不见章怀故太子。”这些佳句,让人对这位有些陌生的本土文人有了了解。“金榜天开几百春,云岩重访满苔痕。开梯百丈从容过,谁识书台旧主人”,除了这些大量的诗词外,作者在《天开金榜》中,对巴城这一人所共知的著名文化遗址,从字、山、人、文多角度进行了解读,站在了另一个高度。除了这些“人事”“文事”外,作者还写了巴中近代以来的两位文化名人董修武和晏阳初,对辛亥革命先驱董修武,通过为何修回风亭进行“植入”,并阐明修亭的意义并不只是“回风回转”,而是让巴城有了一个情感的寄托。对世界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则是以一种“仰望”的姿态,从今人的尊崇着笔,结尾回转到塔子山项,通过与梁启超、胡适、蔡元培等人的交集,把晏阳初平民教育思想的产生和对世界乡村改造的功绩融入其中,连接古代文脉与当代乡村振兴,增添了千年一城的文化厚重。
但如果只认为继鳌的《千年一城》是纯粹的历史文化散文集,还不足以道。个人认为,除了主要的文学特性外,还有一定的社科学术研究内容,这也是他一些文章中“不厌其烦”“刨根问底”对某一文化现象解释的原因。作者从文学中迤逦而来,以新闻记者的敏锐捕捉历史细节,运用跨界笔法,在优美的文学表达外,还有冷静的理性的研究思考。比如,“杜甫洗墨池”是不是与杜甫有关、杜甫是不是亲自来过巴州?严武疏凿“浮杯之胜”为何在东山,和西龛山的流杯池到底是什么关系?状元桥与张曙到底有没有关系?“魁星阁”的“魁”是“魁”还是“奎”?“回风亭”为何没有选择传统中式风格而是仿西方哥特式建筑?还有严武五言长诗《暮春题西龛龙日寺石壁》和《题巴州光福楠木》,作者“高度怀凝”并非完全出自严武之手而合写,以及“王望山”不应是“望王山”等,作者得出了结论也给出了较为充足的理由,对一些历史人物、事件、文体进行还原。虽然这些是他的个人解,可能从学术的角度也有待进一步考证,但不能不说他的探析颇有深度。其实,如果他要写这本历史文化散文集,也不一定这样“看门道”“究所以”,但他这样做了,充分说明了他的为文严谨,而这些,正是我们今天所需要的为文为人品质。
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陈平原说,人文学者应当走出单纯的风物记载与掌故之学,要做到对城市历史、精神的精准把握,关注城市所代表的意识形态,保留想象和质疑的权利。而这些都需要跨学科的视野和严谨的学术精神,“了解不同学科的长处与局限性,才能让城市文化既保住‘家底’,也留住了精气神”。在这一点上,继鳌做得很好。《千年一城》文章的语言张力、现实关怀、情感共鸣值得肯定.《流杯遗韵》的酒香墨韵,《古道背影》的苍凉诗意,将巴山泥土的厚重感转化为文字质感。《古道背影》巴山背二哥“背盐换茶”的无名劳动者群像,展现他们对米仓古道经济命脉的支撑作用;严武《奏请赐巴州南龛寺题名表》,揭示了其任巴州刺史期间对地方文教建设的重视;“天开金榜”的考证中,通过南龛山石刻与清代文昌阁、丹梯书院的关联,指出其不仅是科举文化的具象表达,更隐喻着巴州“山形如榜、水文似墨”的地理格局对士人精神的塑造;凌云塔的建造中,通过分析塔身13层八角形制与《易经》“天九地六”思想的呼应,揭示清代知州陆成本借塔镇水患、兴文运的双重意图,并结合塔内“二龙戏珠”铁铸藻井,解码巴蜀民间“以龙喻才”的审美传统;光福寺的空间叙事中,以唐代敕建寺院为切入点,剖析寺庙轴线与巴州城“山—水—城”三重空间秩序的叠合,展现宗教建筑如何成为权力规训与民间信仰的交汇点;《南馆林塘》《仰望阳初》等文章通过解析晏阳初平民教育思想与巴州古代书院制度的渊源,提出以“丹梯书院”遗址保护为契机,打造“耕读研学”文旅融合新模式,既有游子对故土的深情凝望,又具有学者式的理性思辨,赋予乡村振兴文化赋能的现实意义。
城市文化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城市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及其蕴含的历史文化背景之间有机联系的集合。城市文化背后的历史演变反映着人类社会文化发展进程,凝结着一代又一代人不懈探索的智慧和心血,是城市特色和活力的重要体现。厘清一个城市以城事、人事、文事为主的城市文化,则共同构成了具有传记品格的历史侧写。但毋庸讳言,巴城与其他名城望都相比,还较普通,文化底蕴也不算特别厚重,认清这一点,既是我们的文化自信,也是文化清醒。但城市的一生如果被完整地、清晰、特质地记录下来,镌上名字,贴上标签,便会获得永久的生命力,在自然而然中显得卓尔不群。历史文化是一个城市前生身穿的绸缎,手佩的珠玉,今生更具有宝贵的价值。在变迁的过程中,不论过客或是驻守,只要对城市、对家园有情感,或许都能留下一点什么,那些亭阁的修建者,那些诗文的写作者就是其中之一。千年一城的“凤鸣”,并不完全是火上的显影墨水,自己显出字来,而是通过古往今来的一批有情怀的人的眼睛才能被看到。《千年一城》的文字犹如一双双眼睛,一只只耳朵,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情怀,也听到了这样的“凤鸣”。
继鳌出生在巴州,从一个乡村走出,巴城成了他事业与人生的留驻地,也是滋养他精神与灵魂的高地。在本书出版后的一次交流中,他说道,“写这本书是我的心愿,因为我不想成为这座城市的过客,而是要成为归人”。现在,他把这份“归”的心态心情融入了书里的万千文字中。《千年一城》被誉为“首部巴州城市文化专著”,我亦认为,这个评价是够得上的,这也正是这本书的价值体现,由此还获得了2024年度全市宣传文化系统十大推荐书目。但巴州历史文化源远流长,人物众多。2023年底,曾依据卒年在公元1999年12月31日前,出生地、成长地、祖籍地、旅居地在巴中,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有重要影响,在全国有正面影响,个人功绩或思想著作有当代价值的标准,评选出了15位第一批巴中历史文化名人。其中的李贤、严武、张曙、董修武、晏阳初等,在《千年一城》中均有书写,但作为巴州历史上第一位有文献记载的、三国后期“五虎上将之一的”句扶等名人似乎有遗漏。还有,对巴州著名的“九井十八街”,如果能用专门的文章记叙,而不是在其他文章中带过,似乎更能体现“城事”独有的特色。当然,这并不能淡化巴城历史文化上下纵横的整体全貌感,也似乎不必苛求。
习近平总书记2023年在上海、天津等地考察时强调,“要注重传承城市文脉”,要求“加强文物和文化遗产保护”,“要保护和利用好历史文化街区,使其在现代化大都市建设中绽放异彩。”历史文化遗产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基因和血脉,是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文化功能是城市的主体功能之一,城市文化是城市现代化的根基,是城市的气质和灵魂。人类生活的丰富性依赖于对过去的记忆能力,而人的记忆依托于空间和社会环境。城市历史文化遗产见证了过去几个世纪人类的劳动创造和时代精神,构成了地方和社区的集体记忆,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宝贵资源。时光的长河悠悠流淌,一个城市,历经千年成聚、成邑、成城、成市的进程,“城之所以盛民也,因民乃城之本”,在人的不懈创造中,万千变化,美㺯与共,走向繁荣,走向文明,走向未来。
巴城这座东汉开始建制汉昌县的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在一九九三年迎来了新的发展起点并不断嬗变。进入新的时代,这种变化更是与日俱新、翻天覆地。市委五届八次、九次全会提出了整合资源、串珠成链、打造“四龛福城”新的文旅品牌,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提升城市新的文化能级,并制定了三年行动计划,这赋予了千年巴城最具特色特质的“四龛”文化以新的定义。福城千年文浸润,从这个意义上说,继鳌《千年一城》出版正当其时,必能为其助一份史料与研究、渲染与推介、传播与弘扬的文本之力。是为札记。(写于2025年3月。发表于《巴中日报》2025年5月10日“文史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