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桂林城周边的山不甚高大，却是千奇百态，仪表万千，令人万分惊奇。名义上的山，不过是袖珍的山峰，好像有一双神圣之手把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脉，搬来这里，随意掰将开来，然后又匠心独运地一块块陈列到广西大地上。
　　 伏波山是其中的一座，目测一下不过十几层楼高的样子，这里已经被开辟成一个风景区。还没有走近山前，小广场里的一座青铜雕像，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位顶盔挂甲的古代将官，只见他跃马挽弓，目光炯炯，强悍之中透出的威严，让人不能不敬畏三分。他是东汉时期著名的军事家伏波将军马援。“伏波”这一称谓，是古代对将军个人能力的一种封号，意为降服波涛，勇猛神威。在漫长的中国历史当中，历朝历代都册封过伏波将军这个称号，这中间，最著名的莫过于东汉光武帝刘秀册封的伏波将军马援。
　　 当年将军南征交趾（今越南北部），路过伏波山，在这里留下了千古流传的美丽传说。他的威猛难当一直都在当地流传着，他所射出了三支箭，完全是颠覆想象的，仿佛那是来自天外飘仙的神箭，世间所有都不可阻挡！他的第一支射穿了斗鸡山对面的穿山，而第二支箭射穿了奇峰镇背后的穿岩，第三支箭则射穿了桃源村背的月亮山。
　　 我刚刚从月亮山那里来。在那里的大山之巅，一座巨大的山岩上，有一个圆圆的岩孔，每当月亮升起的时候，就有月光从那里穿出，继而月亮那张银白的脸便从里面探出来。另外两处穿孔，我没有去看，就这月亮山的圆圆之孔，让我已经浮想联翩。从那里透出的月光是与众不同的，在无限地延展着生命的版图与心灵的幅员，我的欢乐和悲伤也因此有着宇宙规模的欢乐和悲伤。
　　 岁月留下的痕迹竟然是这样的，无数的人心所汇聚成的波涛，至今都在沉潜地奔涌着，一个人以这种方式活在人世间，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而因他生成的事迹，却能成为一道壮观的风景，供后人瞻仰，他已然成为人们心目之中的神。那个圆孔之内的月亮，让宇宙的阴晴圆缺与命运的阴晴圆缺有着高度的契合，因而有了美的濡染与渗透。这种不可隐喻的言传，竟然能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让风景至清至纯。这些美的提炼，是经过时间的沉淀而形成的，让人不能不万分崇敬。
　　 在这伏波山中，有伏波将军留下的试剑石。在摩崖山洞的一边，一块巨大的山岩与地面的岩体，隔开了有一只手掌厚度空间。站在旁边，仿佛能感受到将军挥动宝剑的瞬间，一挥而过，坚硬的石岩都承受不住这份锐利与力量。目光与剑锋在这里碰撞着，形成巨大的回响，连整个山河而为之震撼。在这里试剑，是将军以此明志，来表达收复交趾的决心。
　　 将军在安定岭南后，因功被封为新息侯。他行军于此，经常为郡县修治城郭，引渠灌溉，造福当地百姓，得到了百姓的拥戴。此后，匈奴、乌桓侵扰三辅，马援又主动请兵出击，让一方百姓得到了保护，生活得到安定。
　　 此刻的伏波山，被漓江环绕着。河岸由混凝土筑成，并建有牢固的栏杆，像铠甲一样将河流束缚，清净之水如明镜展开，天光云影都收于水面上，伏波山的几分娇美，都在里面浮现着，只是不能在浮现当年将军的容颜。遥想将军的风采，却只能把目光重新凝聚在这尊雕像上，来寄托无限缅怀。
　　
　　 二
　　 在登山口处，有一个古朴的亭子，里面悬着一口大铁钟。还有在靠近江边的一个亭子里，陈列着一口巨大的铁锅。这两个看似普通的物件，里面却藏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它们竟然与耳熟能详的“还珠格格”有关。
　　 数年前，有一部火得不能再火的电视剧《还珠格格》，红遍大江南北。剧中有一位活泼可爱的主人公小燕子，走进了广大观众的心目之中，深受人们的喜爱。但是鲜为人知的是，这位还珠格格的生活原型，却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桂林人，她的传奇故事就发生桂林城内的伏波山下。
　　 我们所熟悉的还珠格格，并不是满清人，而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汉人，她的名字叫孔四贞。她的父亲孔有德，是清朝的开国将领，为清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因功勋卓著，受封为定南王，驻藩于定南王府，也就是现存于独秀峰下的靖江王府。
　　 然而，仅仅两年，孔有德就败于大西农民军，绝望之下，他一把火把王府化为灰烬，全家人一百多口也葬身火海。庆幸的是，小女儿孔四贞躲过此劫，经王府密道到达伏波山后，出城逃亡京城。
　　 孝庄皇太后哀怜其孤苦伶仃，将她接入皇宫。皇太后很是喜欢她，起初还有意让她与顺治帝交往，想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有一日，皇太后与孔四贞交谈方才得知，孔有德已经订好娃娃亲，将她许配给部将孙龙之子孙延龄。听到此言，皇太后只能作罢，便收她为义女，封作和硕格格，成为清王朝唯一一位汉人格格。
　　 为了祭祀父母亡灵，于康熙六年，孔四贞主持重修叠彩山定粤寺，并在广东佛山铸造了一口五千零四十八斤重的大铁钟，以及一口可煮三担米的千斤大铁锅，作为祭祀的法器放置于寺中。
　　 我在大铁钟前慢慢地巡视着，那上面有铸成的文字，上面有藩王尚可喜以及孔有德和孔四贞的名字。有些地方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看不清是什么了。岁月无情，在极力地抹去着它所认知的一些不该留下的痕迹，看不清的不是文字，而是那段孤苦黯然的历史。此时，天光明净，却依旧燃不亮，照不明，让这里的世界依旧沉沦与黑白之中，没有了其他的颜色。
　　 我又去放置大锅的亭子里看看，那大锅已然没有了锅的功能，足足有一米深的锅底，已经被现代的混凝土补漏，想是已经破裂掉。这口锅曾经是祭祀用的，烧纸钱或者烧香。抗战时期，日军飞机轰炸桂林城时，全城人深陷于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这口大锅真的还履行了真正的职责，用它烧出的米饭，竟然可供许多人饱腹，一时间，真的让人感怀。它因此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千人锅”，那段峥嵘岁月，它竟然也是见证者。
　　
　　 三
　　 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乱”爆发，孔四贞的丈夫起兵响应吴三桂，孔四贞极力反对，数次劝说无果，孙延龄反把她软禁于伏波山还珠洞的密室之中。没有想到的是，她在这里被关了达七年之久，直到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被平定，她才得见天日。由于长期被困于还珠洞，“和硕格格”的头衔已经被人忘记了，“还珠格格”的称号也因此被世人熟知。
　　 她虽然被解救出来，以格格的身份风光回京，却再也不能踏足皇宫。此时，她已经人到中年，夫死子亡，在京郊的一座老宅院里，孤影青灯，默默度过余生，晚景无限凄凉。
　　 因为满汉不能同葬，她去世后只能埋在复兴门外，人们把这个地方叫做公主坟，后来成为北京的一个地名。
　　 一九九七年，台湾著名作家琼瑶游览公主坟时，听说了孔四贞的故事，不禁为这位女子的曲折一生而感动，便以她为原型，创作出《还珠格格》这部小说，也因此让小燕子这个人物飞进了千家万户。
　　 沿石阶而上，一步步走到高处，很快，我便置身于这座城市之上。山不在高，阳光很宽，山路很窄，宽与窄碰到一起，便成为世间最阔达的路。不管山有多高，总有路通到最顶端，不管是高个子，矮个子，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走在这里，胸腔都是一样的起伏，都是一样的苦累，登山是最公平的运动。我是匆匆的远游客，追慕到此，不在意哪里有古香，哪里有嫩葩，只看缤纷琳琅的美景就已经心悦诚服，相见恨晚。
　　 站在高处，眼前的城郭，耳边的风声沙沙，有一刻似乎听到了毛笔在纸张上的划动声。那是书写历史的声音吗？世间有无数的命题需要去书写的，一个人能融入到一个世界里，一个人有多大的能量，让历史多了几分沉重感呢？
　　 一笔长横是风。一笔斜点是雨。一笔卧钩是泪。那一撇和一捺，依旧在支撑着这个世界的牢固。河水如镜，看不出要远去，却一定要远去。对于河水，流去即存在，水是自由的化身，能带走许多的不甘与挣扎。流去的终归要流去，留在这里的永远是轮转的日月和不灭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