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改名(散文)
我出生在华北平原的一户农人家里。父亲二十七岁才结婚,在农村算是晚婚了。我出生时,父亲已二十九周岁了,母亲二十六周岁,放在农村也算是晚育了。母亲高中文化,在校时,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父母眼中的好孩子,边上学边看弟弟。后来因高考失利无缘大学校门,她深知家境贫寒,加之性格要强,婉拒了班主任好意,没去复课。大姨工作后,曾愿意出钱资助她重新上学,母亲不想欠大姨人情,同样婉拒她的好意。自此,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农民,嫁给同样家境贫寒的父亲后,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汗珠子摔八瓣,在土地里刨生活。
在七八十年代,高中文化程度绝对能算上文化人了。我一直不理解,母亲名叫“东英”,为什么给我起名叫“东洋”?听上去跟姐弟俩似的。后来母亲告诉我,当初很多亲戚也反对给我起这个名字,但母亲还是坚持下来,并给我上了户口。“东洋”就这样叫了起来。
她告诉我说,之所以给我起名叫东洋,是因为她喜欢大洋的宽广,无尽的湛蓝能化去所有的烦恼,一望无际象征着自由。起这个名字,也希望自己儿子心胸能像东边大洋一样宽广,未来像大海一样澎湃。老家离最近的沿海城市都得二三百公里,母亲从没到过海边。但在我幼年时期,她时常提起海洋。或许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海洋更宽广。给儿子起名“东洋”是一位母亲对儿子未来的期望和潮水般的爱意。
名字说到底就是一个称呼,一个代号,叫习惯了就听得顺耳,顺耳就显得亲切,亲切就感觉这名字还不错。上幼儿园那会儿,也不用专门报名,到学校跟老师说一声就算报上名了。幼儿园老师是本村村民,从小就知道我叫东洋,同学们也都是本村的,也知道我叫东洋。省了自我介绍流程。
这个名字就这么一直叫着,六年多来相安无事,我也从没觉得难听。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放电影的,电影大都演的抗日战争片。忘了是哪部电影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这也倒没什么,打东洋就打东洋吧,反正不是打我就行。随后的抗日电影里频繁出现“东洋鬼子”四个字。这对我影响就大的,村里同学们开始给我起外号,叫我“东洋鬼子”。玩抗战游戏的时,总把我当成反派。我开始恨这个名字,开始埋怨母亲为什么给我起这个名字?母亲劝我说:“不就一个名字嘛!说就说呗!不少胳膊不掉腿的,谁再叫你,你就跟老师说!”
东洋鬼子的风波还没下去,电影里电视上又开始出现“东洋浪人”“东阳婆”,打东洋的口号越来越响,热度越来越高。让我对这个名字的恨意越来越浓。当别人喊我东洋鬼子时,即使他比我高大,我也会扑上去和他干一架,却中了计,被人围着喊:“打东洋喽,打东洋喽!”有时大人们也开我玩笑叫东洋鬼子,我会被气到哭着回家找母亲。整天扎在农活堆里的母亲,哪有闲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在孩子心里,名字好不好跟人长相有一定关系。如果人长得漂亮,名字也显得好听,人长得不好看,名字也跟着背累。村医家条件好,生活富裕,一儿一女,他儿子叫,强,学习好,人长得帅。那会儿,我就觉得强这个字很好听,心里埋怨母亲为啥不给我起名叫强!这样也不至于被人整天起外号,被人围殴。突然有一天,我冒出一个想法“改名”。我对母亲说:“娘,俺要改名!”母亲忙着手里的活,随口说道:“户口都上了,改啥名呀?”我说:“俺想叫强,俺爸风字辈,俺守字辈,那俺就叫守强。”
母亲继续忙着,没再说什么。在她看来,我不过是无理取闹或一时兴起罢了。她万万没想到,几天后我真改了名。
上学后,我对幼儿园纪老师说:“老师,你以后提问,别叫我东洋了,叫我守强。”老师被我说的一愣问:“你改名,你娘知道吗?”“知道,俺娘叫改的。”我有些心虚地说道。同学里有人起哄,“东洋不叫东洋了,叫守强,老师,让他去墙边上坐着,他不叫‘守墙’吗?”唉,只要想欺负你的人,随时都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即便如此,我还是在作业本姓名栏,写上了“齐守强”。面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我很满意,也学着去适应它。在学校别人叫我东洋时,我就装聋作哑,叫我守强时,我会第一时间高兴的答应。
那段时间,我仿佛分身成了两个人,在学校里叫守强,出了校门叫东洋。时间长了,村里几位同学的家长,也开始跟着孩子叫守强,其他人继续叫“东洋”。
幼升小,填学籍时,在姓名一栏,我重重写下“齐守强”三个字。
后来听母亲说,在得知我真改名后,她尊重了我的选择,在派出所花了20块钱改了户籍。“齐东洋”成了我的曾用名。我猜母亲帮我改名字时,心里不敢说很难受,至少有些伤感。
从一年级开始,我正式使用现名。在学校我会尽最大努力藏起小名,防止别人给我起外号。整个学生时代,除同村几位同学知道我曾叫东洋,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村里人和亲戚大都不知道我叫守强,还是叫我东洋。当有人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我不用猜就能辨别出是家里人还是同学?曾有外村同学来村里找我玩,打听到村西头村民,他们全都摇头不认识,导致同学以为走错了庄,无功而返。
这个新名字,当初是我因怕被别人嘲笑,为自保而起的,也羡慕同村强的优秀才改的。叫守强这么多年来,在我心里,始终隐隐觉得对不住母亲,有种背叛她的感觉。下学后,我决定把名字改回来,当然只是口头上改回来,户籍是不能改了,毕业证,学籍,以及身份证,全部都是新名字,改起来会很麻烦。
在异乡工作,当同事叫东洋时,我顿感很亲切,好像回到家,瞬间缓解了思乡之情。成年人大都不再拿名字开玩笑,除关系较好的朋友会偶尔会贫下嘴,并不影响我的心情。如今,需要实名的,我就用新名字,不需要实名的,我就用老名字。更有很多人不叫我全名,比如,妻子娘家人全部叫我“小齐”,同学妻子叫我强,也有客户叫我“东强”“海洋”“东亮”即便我多次纠正,她们叫几回还是叫错,就随他们叫吧。正如母亲所说,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我还是我。
“东洋”在近代以来专指日本,我对日本鬼子恨之入骨,也算为了避嫌!写作时,我特意取“冬日暖阳”之意,把“东洋”改为同音同声调的“冬阳”。现实中,当陌生人问我的名字,我会告诉他“冬阳,冬日暖阳的冬阳”。
平时,和朋友相处间,我喜欢帮他们解惑,做一些心理疏导。结束时,他们会说:“你怪不得叫冬阳,很有冬日暖阳的感觉嘛!”
算下来,这是我第二次改名,但这次字变音不变,同样很有意义。在生活中,相较于大名“守强”,我更喜欢“冬阳”。当听到他们叫我小名,我会感到亲热,温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