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鲁】三个馒头一块钱(小说)
崭露头角
“本次集团总公司举办的‘火炬杯·现场短新闻大赛’,特等奖获得者是……”主持人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停顿仿佛是在积蓄全场的期待。“第一工程处修配车间的张云清!”刹那间,台下掌声雷动。身旁的同事轻轻捅我一下,我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在众人那满含羡慕与赞许的目光中,迈着自信而坚定的步伐走上台去。
给我颁奖的是集团公司的邵总经理,他微笑着伸出手,与我亲切地握了握,那温暖而有力的握手,仿佛传递着无尽的鼓励。他语气真诚地对我说:“继续努力,期待你写出更多展现我们电建人风采的好作品。”我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满是激动与自豪。
这次比赛让我着实露了一回脸,在公司里也有了点小小的名气。走在上下班的路上,经常有人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你就是张云清吧?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写的文章,哎吆哎!一个合同工,能这么勤奋、好学、有上进心,真不错。”那些赞许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让我心里暖烘烘的。
我所在的单位是能源部直属企业,规模宏大,拥有上万名职工,效益也十分可观,是本地的纳税大户,福利待遇这一块更是没话说。公司为了改善职工生活,专门为我们这些单身职工建了一栋公寓楼,那栋楼的造型宛如一个侧卧的“L”,被大家亲切地称为“拐角楼”。除此之外,单位还配备了设施齐全的图书馆、热闹的放映厅、干净整洁的浴室、充满运动气息的足球场,而那一千多平米的餐厅,更是可以用“豪华”来定义。餐厅里窗明几净,整洁卫生,每天都会准备几十个菜品,兼顾南北风味,供职工自由挑选。最让人感动的是,价格还十分合理。
我每天都会在这个温馨的职工餐厅就餐。我这人比较刻板,生活也特别有规律。早饭总是一碗米粥(一块钱)、三个馒头(一块钱)、一个鸡蛋(一块钱),三块钱就能吃得饱饱的。我习惯在一号窗口打饭,因为那里有个动作麻利、声音清脆的姑娘。她有一对月牙般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或许,我在一号窗口排队的“习惯”,真的与她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吧。后来,听到有人喊她张倩,我便悄悄地记下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借书结缘
有一天,我看了一场电影《廊桥遗梦》,看完后意犹未尽,心里一直惦记着原著。于是,我便拿了借书证去图书馆找那本书。可是,管理员小李却告诉我,书已经被人借走了,让我过几天再来。我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只能无奈地等待。
过了差不多三四天,我又满怀期待地去借书,小李还是让我再等等,说书还没还回来。我心里不免有些不悦,这人怎么这么不自觉呢?但除了干等,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又熬了几天,我再次来到图书室,小李一看到我,就不好意思地冲我摆摆手,那模样就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我终于忍不住想发脾气,小姑娘一脸无奈,摊开双手对我说:“人家没来还书,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强忍着怒气,降低了声调说:“那你查查,到底是被谁借走了。”小李觉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二话没说就打开电脑查了一下记录,然后说:“张倩。”我忙问:“哪个张倩?是餐饮部的那个张倩吗?”小姑娘也不太确定,说应该是吧。
当天,去买饭的时候,我便问了张倩《廊桥遗梦》什么时候还回去,我好接着借来阅读。张倩笑着说:“还有几章没看完,快了,不过我这两天比较忙,没时间翻阅。要不这样,如果你急着想看的话,你先看,下班后我给你送过去,你是住拐角楼503吗?”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房号,这让我着实有些纳闷。我忙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还是等你看完吧。我再坚持一下。”
到了晚上,“咚、咚、咚”,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室友小杨拉开门,看到一位身穿白色无袖碎花长裙的漂亮姑娘站在门口,他愣了一秒,问道:“您找谁?”姑娘说:“云清在吗?”小杨把她让了进来。我扭头一看,是张倩,没想到她真的亲自把书给我送过来了。我赶忙站起来打招呼,并连声道谢。见此情景,小杨很识趣地说了声:“你们聊。”然后拿了篮球出去了,带上门之际还不忘冲我挤了下眼。唉,单身狗狗就是这么敏感。
我把凳子仔细地擦了擦,请张倩坐下,并给她倒了杯水。她接过杯子,捧在手中,转动着雪白的脖颈,把我们宿舍打量了一番。只见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她以为是我抹的),书刊杂志、钢笔、墨水瓶摆放得整整齐齐(她以为是我弄的),墙上挂着一管系着红穗子的紫竹洞箫(她确信我是它的主人),口杯、牙刷、毛巾等洗漱用品也都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地待着。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床铺的被子上,那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她以为是我整理的,也确实是我整理的)。
“你当过兵?”她好奇地问。
“没有。是上学时养成的习惯,一直没改。”我解释道。
“我一直以为你们这些热爱文艺的人个个都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她笑了,两只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
被一个漂亮姑娘夸奖,我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老把别人往坏处想可不好。”我笑着对她说。
通过交谈,我惊喜地发现,她不仅和我同姓,还和我是同乡,老家都是合肥,两家相距不过几里地,一个在河这边,一个在河那边。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说到家乡,我们的话题就像打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你问我答,我问你答,偶尔还会不问自答,说说笑笑间,还会适时地夸上对方一句。第一次单独相处时的那种距离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给她续了三次水之后,她才把话题又拉回到此次来访的目的上。她说她准备参加当年的自考,以后在学习过程中遇到不懂的地方,希望能得到我的指导,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指导谈不上,共同探究是完全可以的。
我和张倩的第一次有效接触,就在这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画上了句号,彼此之间也加深了一些了解。
雪天畅谈
因为写写画画是我的强项,领导把我从修配车间调到了宣传科。那年冬天,淮北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整个古城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覆盖。出于安全生产的考虑,单位只留下少数几个人值班,其他职工全员放假。我刚到宣传科不久,自然想要表现得积极一些,便申请值班,领导同意了。
北风呼啸着,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一片洁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冻结了。到岗后,我像往常一样,先把科室里里外外的卫生仔细搞了一遍,然后提着水壶去锅炉房打开水。扭头时,我发现隔壁党办的门开着,张倩正从里面走出来。她也看到了我,惊讶地问:“哎哟,你怎么没休呀?”我说今天轮到我值班。我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搓着两手,活动着被冻僵的手指,说:“今天我休息,抽空来党办资料室找一份文件。”我问她找到了吗?她笑着说:“找到了,正准备回去。”我跺跺脚,说宿舍冷得要命,不如去我办公室,那里开着暖气呢,一个人享受太浪费了。她走到我们科室门口,伸头看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才迈步走了进去。
我打开抽屉,拿出茶叶,给她泡了一杯热茶。我拍拍茶叶桶说:“这茶叶还是你上次送给我的。”她抱着茶杯,笑容灿烂地问我茶叶怎么样,我连连夸奖:“好茶!好茶!”
室外雪花依旧纷飞,室内却暖意融融。她解下围巾搭在椅背上,坐在我的对面,脸颊红扑扑的,就像一朵粉嫩的桃花。
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起了如何鉴别茶的优劣。话题就像一条无形的丝线,从茶叶说到了瓷器,又说到了海上丝绸之路、世界地理、东西方文化对比。沿着文化这条线,我们越聊越远,不知不觉转到了艺术,又从艺术谈到了哲学,再延伸到宗教信仰。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我们信马由缰,想到哪儿就扯到哪儿。原本是两个人的交谈,渐渐变成了我一个人的讲演,说到动情处,我禁不住眉飞色舞,完全忘记了身处何地、我是谁、谁是我。她双手托腮,面带微笑,安静地看着我,时不时轻声问一句:“是吗?是吗?”
回想当时的情景,她那副认真倾听的模样,真的让人十分感动。室内暖意融融,室外雪花纷飞,我真希望那雪能一直下,一直下……
相山趣事
张倩新入手了一台索尼相机,她对这台相机爱不释手,整天都把它挎在身上。她邀请我星期天一起去爬相山,我欣然答应了,想着正好满足她急着炫耀摄影技术的愿望。
星期天,我如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老远就看到张倩挎着相机,正兴奋地向我挥手。我们取了票进入景区,一路上欣赏着美丽的风光,边走边聊。她像一个专业的老师一样,耐心地给我讲解摄影知识,她说摄影是光和影的艺术,拍摄之前必须了解光的方向、光的颜色,以及明暗对比。还跟我讲了什么叫“黄金分割线”,拍摄主体与背景的关系,风景怎么拍,人像怎么拍等等我以前从未了解过的专业知识。我不禁对她暗暗佩服,没想到她懂得这么多。
走走停停,我们一路来到了老虎崖。老虎崖是相山风景区的一个有名的景点,它的形状就像一个张开的虎口,十分险峻,只容得一个人弓着身体通过。许多游客经过此处都会停下来拍照留念。我这人天生晕镜头,只要镜头一对准我,马上就变得不自在起来。张倩不停地鼓励我:“放松、放松、再放松,只有放松才能拍出自然真实的照片。”我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希望能达到她所要求的标准。可是,因为相机是刚买的,她对新相机的某些功能还不太熟悉,操作起来难免手忙脚乱。我喊了三遍“茄子”,她也没能成功按下快门。我越想维持表情的生动性,就越做不到,堆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坍塌,就像不断兑水的白酒,变得越来越假。她捣鼓了半天,终于狠心按下了快门,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第二天,我陪她去蓝天印相社洗照片。她拿到样片后,忍不住噗嗤一笑:“我终于理解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了。”我接过照片看了一眼,随即模仿照片中的自己冲她假笑了一下。
“俗话说‘三分手艺,七分家伙’,我觉得这句话应该颠倒过来,事实证明技艺稀松,再好的装备也白搭。”我打趣她。
“你这模特当得不合格,还怪起我来了,真是的!”对于我的挖苦,她并不生气,而是笑着辩解。
“说真的,你是摄影师吗?”我继续逗她。
“当然。”她的回答干脆利落。
“有证吗?”我紧追不舍。
“不仅有证,证上还有章。”她不甘示弱。
“自己刻的吧?”
“真聪明!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俩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我们是同乡,自然比别人走得更近一些。之后也发生过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我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里记录下来。比如:有一次我去公园写生,很巧又遇见了她,她还央求我把那幅未完成的素描送给她;她回老家的时候,我托她带过几包东西;她送过我免费的电影票,我们一起去看了电影;我请她吃过海鲜面,她说很好吃,后来我们又去了那家面馆几次等等。如果说时间是一条长长的山道,那么这些点点滴滴就像是路边的各色小花,点缀在我们的青春岁月里。虽然当时行色匆匆,不曾留意它们的美,但它们终究在我的青春里留下了一抹淡淡的余味。
馒头之谜
时光荏苒,我们相识已经有大半年了。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下楼去买早饭,发现服务员换成了吴阿姨。我感到十分奇怪,便问:“张倩呢?怎么没看到她?”吴阿姨说张倩有事儿请假回老家了。我没再多问,递给她三块钱饭票,她给了我一碗米粥、一个鸡蛋、两个馒头。两个馒头根本不够吃呀,我急忙说:“吴阿姨,你少给了一个。”我端着托盘让她数。“数啥数!自己去看价格表。”她忙着给其他人服务,没空再搭理我。我一下子急了,一直都是一块钱三个馒头,今天怎么就变了呢?这怎么可能呢?到底是谁改的价?我的脑袋里瞬间冒出了一堆小问号。这事儿必须得搞清楚。我找了个空桌,把餐盘放在桌上占个位子,然后走回来,抬起满是疑惑的脑袋,在窗口上方张贴的饭菜价格表里仔细搜寻,从上往下瞅了个遍。谁料,馒头的价格还真是五毛一个!我问旁边的工友这价格是不是今天才改的,他说没改,我又问他确不确定,他点了点头。我脑子里的问号更多了。
过了三天,张倩回来了,我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碰到她的。她上身穿一件卡其色宽松无扣针织衫,搭配着黑色修身直筒裤和高跟鞋,整个人显得时尚又好看。她满面春风,急着跟我分享这次回老家的见闻,我赶忙制止了她。我说:“别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接着,我就把这几天一直困扰我的关于馒头的事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她起先一直捂着嘴笑,后来见我一本正经地追问得紧,笑容渐渐消失了,脸上泛起了红晕,怒气在眉眼间聚集。她抬手在我的脑门上重重地点了一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么多馒头都让你白吃了!”说完,她转身就走,说是走,其实更像是小跑。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我独自站立在晚风中。我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傻吗?”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应该收尾了。可是,有些读者非常执着,即使你明确地告诉他们已经全剧终了,他们还是一个劲地追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的事情我不想细说,我只透露一点:我们的小孩今年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