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聆听,雨里的乡音(散文)
一
阴了两天,燥了两天,雨,终于下下来了。不大!淅淅沥沥,一会儿下,一会儿停,好像显得极不情愿,又像应付似的。
近年来,雨水明显减少,好不容易下场大雨,还被报道是人工降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成了奢侈的自然现象。去年整个冬天更是没下一场雪,偶尔滴嗒点小雨,连地皮都没打湿。庄上乡亲们都说:“要不是有机井,恐怕麦子都难收哦!”即便如此,今年小麦收成依旧不算太理想。老话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去年别说三层“被”了,连个“半截褥子”都没见到,整个冬天旱到不行,空气燥的很,被冠以“暖冬”。入冬后温度迟迟不降,导致小麦在年前疯长使烦了气力,年后迟迟未能返青,加上整个春季持续少雨,减产成了必然。
如今,偶尔下场雨,大都来的迟,走的快,短时而急促。各大天气预报APP提前造势“大风预警”“雷电预警”“暴雨预警”,给人一种紧迫感,像是不来一场雨都对不起大家期待的心情。盼星星等月亮,天终于阴沉了,乌云密布,偶尔几声并不炸耳的响雷,让等雨的心情又浓了几分。等啊等!盼啊盼!看着天上的云时而聚起,时而涣散,风也刮了,雷也打了,下雨前的节奏被拉满,雨,却迟迟不来。这让我想起白居易的《琵琶行》“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唉,怪不得需要人工降温,不打它两炮,它是不出血呀!
我喜欢雨天。雨天,是很惬意且充满诗意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耳熟能详的那种安宁祥和的意境,让人醉于春夜,醉于清风,醉于万物复生。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在雨季,荷塘、河沟以及芦苇荡里蛙声一片。那种被雨水冲刷后的清脆,洗涤后的缭亮,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的节奏,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静谧,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二
相较于现在,我更喜欢儿时的雨天,尤其是假期的雨天。
农人家的孩子,即使放假也不可能闲着。尤其是在夏天,农田里总有干不完的活。父亲和母亲每天起早贪黑,日不出而作,月出还未归,活还是干不完。好像农民天生就不能闲着,没活也得找点活干,不干活这一天就虚度了。只有雨天,农人们才能放心的休息,休息,因为这是老天爷放的假。
儿时的雨,像千千万万朴实的农人一样,实实在在,踏踏实实,不急不躁地忙。一场雨下个一两天,是件很正常的事,什么时候该下,什么时候该停,像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农人们心里也有数,知道什么时候该去地头上挑沟,什么时候该去放水。不像现在的雨,看天气预报有雨,甚至精确到分钟,你就等吧!等到了点没下,再一看天气预报,晴天了。到底是雨骗人,还是人骗人,无从得知。
小时候,我总盼着下雨。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让我既害怕又兴奋同时心里又装满期待,期待一场甘露的降临,期待天外来客的到访。黑云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像是大军压境一般。风,起来了,刮得天昏地暗,几道闪电劈开厚黑的云层,画出一道道神秘的符号。随后,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一种类似于风的声音,只是密度厚重百倍。这时常听母亲说:“嚎,快点儿收拾,云墨(音译)来了!”大家看似手忙脚乱,实则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我家在忙,邻居们在忙,整个村子都在忙,好像世界都在忙。
把牛牵回牛棚,把车子推进大门洞里,把房顶上的粮食盖得严严实实,把所有农具放进小偏屋里。鸡上了架,鸭回到圈。但小猪崽子们顽皮的不肯入圈,小牛犊子偶尔添乱,把刚排放好的农具踢倒了,迎来了主人几声咒骂。
一个硕大的雨点,砸在孩子脸上,孩子发出一声惊呼“下雨啦”!大人拽下晾衣绳上的衣服,孩子拽起心爱的小狗,小猫,朝屋里跑去。
雨,最喜欢捉弄小孩儿,当我们跑进屋子,雨却不下了。孩子们又返回庭院,向天上望去,厚重的黑云团还在,雨去哪里了?突然,几个雨点,不!是无数个雨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泼在孩子的脸上,身上。孩子惊呼着,笑着,跑进屋子。片刻间,雨从屋檐上落下,砸在门槛外,激起浑浊的水伞,从浑黄浓稠变成晶莹透彻。
我之所以喜欢雨天,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放松,前所未有的放松。雨天,对农人们来说,是难得的假期。儿时夏天多是雷雨,村里人的安全意识很高,怕雷电会劈坏电视,劈坏房子(在我们邻村,有一户人家在雷雨天看电视,房顶真被劈了个洞,电视也炸掉了),会把电闸拉下来,即使不拉电闸也一定会拔掉所有电插头,拔掉电视天线。没有电视看,那就只能睡觉。趁父亲和母亲休息,我会先看一会儿书,母亲曾给我买过两本书,一本《作文大全》,一本《故事王中王》,两本书不知被我翻了多少遍。后来学校建图书馆,我把书捐了。男孩子嘛!顽皮好动,喜欢拆东西。我家一些小型电器,大都在雨天遭我毒手,天晴后,父亲会为它们报仇雪恨。
三
小时候我总幻想,雨不停该有多好,就这样下下去。这么荒谬的想法,也只有孩子能想的出来。
记忆里,儿时的雨多在下午才停。雷声断断续续消失在村子上空,消失在云端。一泻千里后的积雨云,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它变得很轻很薄,重新飘起来。阳光照在上面,它透如蝉翼,让人不敢直视。阳光照不透厚云,光便向周围扩散,云团镶上了一道金边边,如佛光普照,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窗子慢慢亮起来,知了叫了起来,青蛙叫了起来,空气开始躁动起来。大人们穿上雨靴,披上化肥袋子内膜,扛起铁锹,朝村外走去。风,被雨冲刷的很清凉,吹着农人肩上的油布飘起来,像是美猴王的斗篷,铁锹杆变成了如意金箍棒,被扛在肩上,霎时威风凛凛。
村子里,田野间,沟满壕平。空气清爽怡人,让人忍不住大口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萦绕在肺腑。
大人忙,孩子也不会闲着,穿上雨靴,开始“寻宝”。
在我家西墙根处,有几根两米左右的树身子,表面黑乎乎,有些已经腐朽,但依旧立在那里。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感觉一直就有。每次雨后,这里便是我采木耳的第一目的地。
小时候吃的木耳,很少是在集市买的,大都在自家这堆烂木头上摘的。有几根烂木头上长白木耳,沙质的白,白的刺眼,小朵,不能吃,也算不上好看,在黑色木头上很显眼。偶尔还能看到几朵蘑菇,蘑菇不大,像一把漂亮的小伞支在木头上。真不明白,雨都停了,还支伞干嘛?此刻也顾不上管它,还是继续找木耳。
这堆烂木头里大多是榆树,小时候总感觉榆树最多了。家家户户,屋前屋后,甚至院子里都种有榆树,而且很多家院子里都堆有烂木头,里面也是榆木居多。榆树上长的木耳大而圆,边缘呈波浪形,起初是黄褐色,随着涨势旺盛,变成黑褐色,富有弹性,给人一种厚重的踏实感。我家也有几棵苹果树身,但上面结的木耳不能吃,多是白灰色,看上去让人没有食欲。烂木头堆里,有一根质地超硬的木头,没有皮,我不知道是什么木头,上面出木耳,而且木耳表层带有一些米白色绒毛,正面是一种青黑色,背面是灰白色,质地较薄一些,但很有韧性,嚼起来“咯吱咯吱”。在靠墙里侧,有几根腐朽很厉害的木头上,长一种厚而大的黄木耳,质地很脆,上面还有一些点点,根部缠绕着很多菌丝,或许不能叫它木耳吧,不知是一种什么菌类?这种不能吃,但我们会薅掉它,听母亲说,它腐蚀木头很厉害。
父亲放水回来,母亲已把我们采摘的木耳洗干净。和鸡蛋炒在一起或做一个木耳鸡蛋汤。木耳炒鸡蛋,木耳咯吱咯吱,鸡蛋香气扑鼻,仿佛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捞一片汤里的木耳,入口嫩滑,像是把雨的诗意吃进了嘴里。
四
餐桌上,荤素搭配,食之有味。
素菜是木耳,荤菜非“结了龟”莫属,结了龟也叫知了猴,是金蝉的幼虫,至今依旧是夏季火爆菜之一。
母亲说。只要天打雷,就会把地下的结了龟震出来。其实我发现,即便不打雷,下过雨后,结了龟也比平时多,或许跟土质松软出洞容易有关系,也或许雨水会封住地面,洞里太过闷热,导致缺氧,它们出来透透气。
平时,它们出洞都在傍晚,晚上甚至午夜时分。下雨时,它们则出洞较早。停雨后,村里孩子就拿上空瓶子,出去摸结了龟。因土湿无需拿铲子。在老村医门前一处空宅基地上,有几棵老榆树,平时就数这里最出货,雨天更不用多说。
记得一次暴雨后,我来这里,水面上竟稀稀疏疏漂着一层,只管捡便是。瓶子装满了,我就在路边捡个油布袋子,油布袋子装满了,我就把它们包在背心里。它们爬呀爬,挠得我的肚皮痒痒的,背心上染满它分泌的黑汁。平时晚上能捉几十只到一百只不等,那天,捉了足足有三百多只。母亲专门把平时腌结了龟的小罐子,换成了腌鸡蛋的大坛子。
那次之后,我再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如今,别说捉几百只了,几十只都费劲。夜幕降临,树林里灯光交错,村民笑着说“人比结了龟都多”。
五
雨天,客人稀稀两两,忙完一单。我坐到店门口屋檐下赏雨。路上偶尔一两辆汽车驶过,溅起很高的水花,看起来,雨好大。
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雨水顺着房檐掉落,砸在水泥地面上,水珠碎开,溅在我的裤腿上,水渍从一个点蔓延开去。我试图让自己静下来,在一场雨里找寻曾经的惬意。
雨,毫无征兆地停了。没有断断续续嘹亮的蝉鸣,没有此起彼伏清脆的蛙声,风,有些凉,空气,依旧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