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云水】白芨花开(散文)
白芨花开,紫红色、黄色或白色,朵如兰花。娥儿般大小纷纷息落花枝,丙平狭长三两片叶间,仿佛息落枝叶间的花蝴蝶,身形曼妙、舞姿优美。总是年年如期绽放,开在家父躬耕的土地上,开在普先生的花盆里,开在学生的心坎里。
——题记
一
几场绵绵细雨划过,几卷春风吹过,白芨准时抽苗,茎高尺许长。狭长叶片形似初生棕苗及藜芦,宽约二指,青翠欲滴,总携带一身婴儿肥。三四月间,叶间抽茎,开出花(亦称箬兰)。待花谢后结果实,成熟后黄黑色。其根部色白,形如菱角而具三角,角端生芽,节间被毛。
白芨,诗曰:“草名连及遍山隅,性腻须知好作糊。”其性微寒,味苦,无毒,归肺经,最难能可贵的是入药。因其块茎中的胶质能促进血小板聚集,缩短凝血时间,对肺、胃、消化道出血(如咯血、吐血、便血)及外伤出血均有显著疗效,故具有收敛止血之功效;又因其含有多糖形成保护膜,促进黏膜修复和溃疡愈合,又有修复黏膜与创面之功效;还因含有对金黄色葡萄球菌、结核杆菌等有抑制作用,减轻炎症反应,还具有很好的抗菌抗炎作用等。
我记忆中的白芨,长在故乡缓坡石板上,一簇簇、一堆堆、一片片,沿着石块铺展蔓延,布满山坡角角落落。冬季落叶凋零,春来追随足迹生根发芽,春末夏初开出如铃铛样的花儿,顺着花枝攀爬荡秋千,那清纯模样甚是可爱。花瓣基部合在一起,如一个个小喇叭,仿佛在呐喊、在呼唤,寻觅一番属于自己的诗和远方。一片片紫红色花海,沐浴阳光雨露、摇曳身姿,是一种朴实、壮观、震撼的美!
家父如白芨一样厚植乡土,深受乡亲们喜爱。他曾是生产队的记分员,后过渡为村小组组长,经过商、搞过养殖、栽过烤烟、种过三七……如今种植黄精、白芨等中药材,每一行在他手里都赚过钱,或多或少,养家糊口。但他都为之付出艰辛,总是天不亮就下地,天黑蝗虫碰头还未归家,不是在打农药,就是在拔草施肥,把栽种的作物视如婴儿般呵护。他用勤劳的双手与智慧的汗水打拼创造,把一家人生活过得有滋有味,搬出狭窄昏暗的老屋,住进宽敞明亮的楼房里。为此免去家母的一番心事,再不用为雨天发愁,厨房里的瓢盆也因此缺少一项接屋顶漏雨这一功能。
他劳作的场景犹如枝头绽放的白芨花,用最朴实的模样,默默点缀着山头,用勤劳的双脚丈量着土地。土地在他手里,总能做到精耕细作,就连种菜、种玉米都盖薄膜,种辣椒漂浮育苗,免去浇水、除草、施肥等琐碎步骤。他热爱学习,更愿意去尝试,仿佛是对儿时未能上学的一种弥补。很难想象一个六十多、文化水平还底的人,在问清楚我的情况下,准备好银行卡、身份证,让我教他微信支付、网上购物等。家母生病到医院检查,初次见我微信扫描支付方便,等去复查时,怎么说都要抢着支付,说是让他学习一下。家里种植的种子、用的农药、孩子穿的衣服、吃的米线面条,都是他网购,说是方便,价格便宜。
我最爱他的地盘。菜地总是那么规整有度,就如孩子口中五彩斑斓的艺术品,厨房后门一开,满眼皆是蔬菜,青翠欲滴,现摘现吃,清脆爽口、新鲜味美;中药材种植基地,不是去媷野菜,就是去薅药材枝头的花。他未曾讨厌、嫌弃过,还叫多摘点,有时还主动帮忙,恨不得把所有我喜欢的全打包给我。最爱去的就是白芨地,野菜多不说,其茎、叶、花造型还独特唯美,拍照、掐花的好地方。
土地下户后,村里大小事务交由父亲,事事有样有着落。那时交通不便,村庄落后,不通水电,日子过得异常艰辛,一心想改变现状的他,四处张罗如何让村里通水通电。经过多次沟通,取得村委会同意,他找人写申请去相关部门申请到物资,又挨家挨户奔走相告,召集村民开会商讨拉水电的相关事宜。一户人家提供一棵杉树做电桩,投工投力前后通水通电,免去一早一晚摸黑、担水的不便与艰辛。
为供我们两姐弟上学,更是为村里谋条出路,他跑去乡上烤烟站咨询种植相关事宜。得知有技术员挨家挨户指导,烟站会签订购买合同,回村后大力宣传,想约人一起种植。可大家都怕担风险不愿尝试,他只好硬着头皮自己种植,带领家人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两三年下来,效益甚好,家中添置缝纫机、洗衣机、黑白电视机,村民们不约而同到家里缝补衣物、看电视。
村民看到有利可图,十里八村的人跟着种植起来,来人咨询,他耐心讲解,遇到困难也热心帮着解决。尤其是本村的人家,他更是上心,手把手地教,包括撒种、上营养袋、移栽、打顶、烘烤等,仿佛满血复活,有用不完的力气。村里人家手有闲钱,先后买了洗衣机、电视机、手机等。
过去人们一提到我们村,总取笑说:“水洞,水动人不动。”“周围团转每个寨子都有在外工作的人,就水洞没有。”说这些话的人总是很嘚瑟,满心满眼都瞧不起我们水洞人。如今用家母听来的话说:“水洞三个老婆娘(家母、大嫂、堂妹)请工人,能把周围团转寨子的工人找绝。”十几年烤烟种植下来,村民腰包鼓起来,头脑也跟着灵活起来,经济作物轮番上阵。村子早已改头换面,关于之前村里人生活现状的嘲讽声悄悄绝灭,赞美之声尾随而至。
因家父患有支气管哮喘,不适合烘烤烤烟,加上种植烤烟工序繁多,甚是辛苦,我大学毕业当上人民教师,弟弟中学毕业回家种植三七,种植烤烟这份苦差事在我们暂告一段落。可家父闲不住开始研究中药材,相继种上黄精、百合、白芨等名贵中药材。
家父如厚植乡土的白芨,身影总穿梭于山野间,染一身药香、花香,不求回报地默默付出。
二
我家普先生也喜爱白芨,如喜欢他的学生一样,放弃他人羡慕的工作走上三尺讲台,耕耘乡土,照进光芒,用粉笔书写一生。
我们相识于大学,因趣味相投,相谈甚欢,常在一起看书写文字。早先就约定好,我毕业先回家乡工作,等毕业也来我家乡。因他当时读预科,晚我一年毕业,加上出生云南内地,毕业等于失业。
好事多磨,兜兜转转,直到毕业一年后才如愿当上教师。过去的一年,他历尽千辛万苦在昆明找了份当中学教师的工作,好不容把行李置办好,有个安身之处,接到之前投简历面试过的大唐国际发电有限公司打的电话,又风尘仆仆赶去普洱参加第二轮面试。
不怕吃苦又是优秀毕业生的他,终是得偿所愿,历经两轮面试加笔试,如愿进入墨江较大的水电站工作。人生总是在匆匆忙忙中做选择题,新工作要求抓紧时间办理入职手续到岗。一份工作看似体面但工资低,另一份工作环境在乡村,但薪资待遇好。家人、老师、同学们都劝他留校任教,专业相符更有助于自身发展,当问及我时,告知跟着你自己的心走,不必在意他人的说法和看法,人这辈子没有多少次可任性或选择的机会。
他在劝解声中下定决心,鼓起勇气找校长说明缘由辞去工作,在一阵阵惋惜声中,有犹豫和徘徊,也有对新工作的向往。电站提供住宿条件和洗漱用品,人到普洱总公司对方派人来接,他简单收拾行李丢到四叔家,坐上去普洱的车。这条路于他很长,思绪混乱,想前又顾后,一会儿安慰自己,一会儿又抱怨一下,总拿两份工作作比较,比较薪资,计较工作环境……
终于在挣扎中走进想象过无数次的电站,一切都不是脑海中呈现的模样,陌生感油然而生,有怯懦和无助。但接风洗尘宴上,站长热心款待,同事们贴心问候和照拂,他内心深处的畏惧终被真诚打败。虽说隔行如山,但在同事们的帮扶下,他一步步走进工作,还算得心应手。
他安下心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网上报名考在职本科,如愿考取入读,除网络加书本学习,还在工作之余大量创作,写公司内部信息稿,更为自己所见所闻而歌颂。日子过得紧凑而踏实,可他始终没忘记自己当初的梦想,选择读师范就是为能站上三尺讲台,如恩师们一样惠泽他人。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开始温习教育学、教育心理学等教师招聘考试用书,为的就是一年以后能顺利走进教师行业,施展心中的抱负。
调班调休、不辞劳苦地跑到文山州考试,经过笔试、面试,以第三名的好成绩被录用。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合同握在手里,看着一颗颗红色印章落下的痕迹,生怕是梦一场,让我用点力掐他。辞职又被劝解,说他文采好,上级领导也重视,在电站发展会前途无量。依依不舍中告别,匆匆忙忙中赶往工作地点,忙着认识同事、认识学生,哪怕又是一个新的工作环境。心中的畏惧,被熟悉的“小普”“普老师”的称呼深深打动。村完小的工作任务满满当当,教数学、科学、体育,还要负责学校食堂营养餐的采买。可他乐在其中,周末约着孩子们一起玩乐,实则去家访。他爱孩子们,孩子们爱他,所以孩子们会给他带各种时令果蔬、花草,好不好吃、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陪着一起吃、一起把花草种下,连同欢乐一起遍布校园角角落落。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柳树长大可乘凉,月季爬上围墙成粉篱笆……花草开得东倒西歪,蜂蝶成群飞舞。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舍与不舍都有分离的时刻,离开那所学校时,带走两盆孩子们送给的苗种下,他最喜欢的白芨。年年花开,年年想念他的那些学生,说他们是他最如意的弟子,如白芨花一样开进他的心扉。
三
有一种爱刻骨铭心,难以割舍,难以忘怀,哪怕分离已久,却如老酒越藏越醇厚。那纯真的笑,那渴望求知的眼神,那种努力奋进的势头,与枝头努力绽放的白芨花一样纯真美好着。
白芨花海是约定,我们课余时的好去处。实践课上亲手种下、精心呵护管理,每当微风轻起,及时雨赶来,红土地便悄悄添绿,桃李花下自成蹊,绿叶间一点点紫微微点缀。
我那些调皮的小精灵,芽儿突破地表,尖叫欢呼;朵儿爬上枝头,呐喊呼唤,蝴蝶蜜蜂息落,奔走相告。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告知大家,仿佛喜悦会上头传染。让一份份欢愉开出花,巴不得蔓延校园,带回家中与家人分享。
观察记录分享如使命,为师者总有意外收获,他们在作文里写道:
远远望去,不过是一点点紫,微微促动,浮在那青绿之上,疑是山岚未散的一抹抹残痕。
走近些,方知是花。花瓣三片,下片稍阔,如小儿张开的唇,上两片窄些,恰似两片薄耳,倾听天风。花心处,一蕊微吐,黄得颇怯弱,仿佛自知不该在此荒僻处显色。
单看一朵,倒也不出奇。茎干细长,叶子狭长而硬,边缘微有锯齿,摸上去粗粝得很。花与叶之间,竟无半点柔媚之态,只是硬生生地戳在那里,显出几分倔强。
白芨花,不肯独活。先是三两株聚在一处,继而数十株,再后来,便是成片逶迤。从山腰到谷底,紫气氤氲,竟将青山的颜色也压下去。风过时,花浪起伏,紫色便流动起来,时而深些,时而浅些,竟像是大地在呼吸。
花海深处,偶有几点白影闪过,是蝴蝶吧,抑或被惊起的山禽,也未可知。这些小生灵在花间穿梭,忽隐忽现,倒给这静止的紫添几分活气。
白芨花,单看是寂寞,成海便是势力。
……
我在他们的作文本里留言:居然能把不起眼的花儿落成诗行,你是一位小诗人;朴实无华的花朵,在你笔下平添活力,小作家一枚;花朵本无心,只是凭借一己之力绽放容颜,你却赋予生命与情感,可谓是小说家嘛……
置身白芨花海,四顾皆花时,人反成异类。花香不浓,却固执地钻入鼻中,是一种清苦的味道,不讨喜,但难忘。日光斜照,花瓣竟有些透明起来,紫色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在宣示:我们虽小,却也有筋骨。我每次站在花海中央,想得最多的是我的学生们,希望他们如脚下的白芨,花期一到便可开得没心没肺,欢乐且自在。愿他们一生饱含激情与热情,如脚下的白芨花海,不紧不慢开,开在属于自己的季节,开在属于自己的天空,活出不一样的精彩,过不一样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