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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卫从莫小米身上球一样滚落下来，结束战斗后。就很内疚的问，小米，你高潮没有？莫小米说，挺好的，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随手关了灯，老卫又说，要不是我这该死的腰间盘突出，我一定让你欲醉欲仙。还没等莫小米回答，老卫就用呼噜声堵住了她的嘴。莫小米难受的盯着天花板，盯着对面高楼，一个一个窗口，抻出来的灯光，睡不着。
　　 老卫原先在滨海城机械厂工作，勤劳肯干，早来晚走，检查机器设备，验证产品，打扫车间，给领导煮一壶茶，铁观音茶叶也是老卫去云南出差，掏个人腰包买回来，送领导的。工作第五年，升任车间组长，大伙以为他这么能干，和领导走得也近，主任一职会妥妥的，就是他了。结果，老卫只是个组长。老卫后来，也不计较什么了，组长也好，普通工人也罢，混碗饭吃，知足常乐吧。他弄不懂自己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就连莫小米在医院生儿子，他也缺席，在广州给厂子洽谈一笔生意，飞机落到周水子机场时，他开机，问莫小米生了吗？莫小米已经被推出产房了，他们的儿子在护士那里洗澡呢。莫小米为这件事一直生老卫的气，女人生孩子，那是在鬼门关徘徊，老卫是莫小米最亲的人，居然不在身边。幸亏，莫小米的母亲在场，老卫的父亲母亲在老家，距离滨海城三百多里地。家里养着十几只山羊，两头杜洛克猪，走不开。老卫还在外省，莫小米只好打电话，让母亲坐客车过来，陪自己去妇幼保健院。
　　 老卫碎嘴子，智商在线，情商过低。单位领导面前，他活做得最多，讨不出好，领导姓高，叫高德志，四十五六岁，和老卫年纪相仿。有一次，高德志说，老卫，你以后别叫我领导领导的，你喊我老高就行。老卫这个人实在，真就一口一个老高老高的，在同事那，在食堂，在公众场合，老卫涛声依旧，称呼高德志，老高。高德志有点不悦，念及老卫对自己，对厂子尽心尽力，也就没说什么。老卫呢？不懂得适可而止，凡事爱计较，钻牛角尖，抬杠。几次，单位开会。高德志讲话，讲完后，做个总结，客套一下，环顾四周，问谁还有话要说？老卫，腾的站起来，说，我讲两句。高德志说，讲吧。
　　 那就讲，老卫一打开话匣子，刹不住车，简直是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讲得不止是两句，甚至比高德志这厂长讲得多，讲到动情处，还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振臂高呼，从车间生产情况，到工人的吃喝拉撒，老卫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弄得高德志脸一阵红，一阵白。下不来台，老卫就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充其量就是个小组长，
　　 老卫被一撸到底，重新做回车间工人，还是因一张破嘴。竟与高德志抬杠，是，那次，单位年终总结大会，高德志扣了两个工人的工资，也不多，就几十块钱。高德志的意思是杀一儆百，厂子不是农贸市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由着性子，一个工人这样，十个会效仿。高德志就从老卫的组里下手，罚了两个工人。老卫不乐意了，全厂子好几百号工人，好几个组，凭什么让我们挨刀子？老卫不服，当时，回家后，莫小米见他喝闷酒，唉声叹气，就问出了什么事？老卫一五一十说了，莫小米说，高德志这么做是信任你，拿你当兄弟。不局限在上下级关系。老卫被莫小米一劝说，就没再追究，谁知，老卫年末岁尾，大家在一起开着茶话会，嗑嗑瓜子，吃吃水果，气氛热烈时，高德志刚说完，他就接过话茬子，将自己组里工人挨罚的事，拎出来。搞得高德志，一脸的愤怒，快火山喷发了。老卫没眼力见，仍和高德志抬杠，老卫说，这钱不该罚，趁着元旦，要不把罚金还给他们。高德志脸成猪肝色，他说，老卫啊，老卫，你是不是称一称你几斤几两重？吃了一冬天的鸡腿，喝了一冬天的陈香酒，长重量了？老卫梗着脖子说，高德志，你这就不公平了，其他组的人就没有迟到早退的，你怎么不扣他们钱？
　　 高德志眼神凌厉，说，老卫，卫东北，你过分了啊？越界了！老卫是被组里的工人，按着坐下来的，不然，他死磕到底。老卫不止一次令高德志难堪了，老卫重回普通员工位置，过了十几天，十四天吧，就向高德志递交了辞职报告 。那时候，车间主任冯波退下来了，主任的候选人中，就有老卫一个，三个候选人。工人们议论纷纭，有的说，老卫最有可能晋级主任。厂子进来设备，基本都是老卫前去商谈，签订合同。前几年，一批产品被滞留在库房，工人好几个月开不出工资，老卫带着产品样本，坐火车南下深圳，上海等地，推销产品。饿了，啃面包，渴了，喝一瓶矿泉水。晚上，找便宜的小旅店存一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把积压的货物，卖了出去。无论如何，老卫也是机械厂的一大功臣。主任非他莫属，也有的说，未必，老卫啥都好，就输在嘴巴上。不信，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老卫的辞职信，递上来后。高德志没同意他离开，厂子需要老卫这种人，挑大梁。高德志说，老卫啊，我对你不薄吧？想走？嫌我做得不好？你仔细考虑考虑，你舍得工作了二十年的厂子？你可是二十几岁就进来了。老卫斩钉截铁的说，领导，我还是叫你领导舒服，我决定走了，没别的，也没情绪。
　　
　　 2
　　 老卫想，高德志也提拔过自己一次，临走抿一杯，也算与昨天做个道别。嗯，老卫兜里比脸都干净，请高德志吃饭喝酒，没钱寸步难行。莫小米说，就让高德志来家里搓一顿，我炒几个菜，包韭菜虾仁饺子。高德志不是喜欢吃饺子吗？老卫摸摸脑壳，滋滋嘴，说，也成。壁橱里有一瓶藏了二十年的陈香酒，招待高德志不丢面子。就不知他赏不赏脸。莫小米说，他应该能来。你想啊，这么多年，你像一匹马，无怨无悔，跟着他打拼，功劳不计算，苦劳总有啊？再说，你递交辞职报告，他是聪明人，几个意思他也明白。老卫说，那就交给你了，对了，高德志爱吃红烧排骨，茄盒子，白菜猪肉馅的。莫小米说，你就放心吧，我准弄得妥妥的，保你和高德志都满意。
　　 果然，高德志答应了，那天，在高德志的办公室，他桌上的绣球花，开得惊艳 ，热烈且妩媚。香气扑鼻而来，高德志在给他鱼缸里的五条红金鱼，一条黑金鱼，投食。高德志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老卫来了。老卫从小卫，到大卫，再到今天的老卫。在高德志的眼皮子底下，摸打滚爬那么多年，高德志对他了如指掌，老卫刚伸小舌头 高德志就清楚，他想表达什么，做什么？老卫的脾气，麦秸秆，点火就着。高德志是因人而异，看人下菜碟。老卫，你的顺毛摸，不然，就来驴性，尥蹶子，不好弄。老卫爱听好话，过年话。谁说他好，他把心扒给人吃。这个人，不适合当领导。老卫的辞职报告，高德志看了，就是有情绪，想辞职要挟他，高德志暗自笑了笑，像个小孩子，上边的调令快下来了，高德志要去一个乡镇任职的事儿，单位谁也不知道，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等去新单位报道，悄悄走就得了。至于老卫，他想过，提拔老卫做车间主任。问题来了，新来的厂长，老卫能处好？他那刺头，不好整。整不好会出人命，高德志当场没给老卫放行，就等着他去新单位后，他再松口也不迟。
　　 老卫说明来意，高德志满口答应，老卫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突然觉得，其实，老高人不错，对自己也很关照。老卫一高兴，就又不假思索喊起老高，老高。高德志拍了拍老卫的肩膀，好，就这么叫，得劲。
　　 莫小米在准备家宴这件事上，很是费了一些工夫。高德志喜欢吃咸口，还是淡口？菜炖到什么火候？老卫说，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搞不赢他。莫小米说，你啊你，老卫，你太粗心了。不得上司心，就在这。老卫说，别咧咧了，意思意思得了，又不是满汉全席。
　　 老卫那天在家里，和高德志一瓶二十年窖藏的陈香酒见了底，高德志没咋的，老卫却把自己喝倒了。老卫开心的是人家高德志能和他称兄道弟，在一起划拳行酒令，吃着普通的饭菜，喝着普通的酒，就是看得起他，老卫一高兴，那杯中的酒，就像水一样。老卫把自己先干趴下后，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嚷着，老高，我卫东北这辈子遇到你，死而无憾，嗯，老卫说着说着，还哭了。高德志久经沙场，这个久，应是酒。他半斤酒没咋的，高德志摸摸老卫的头，说，唉！老卫啊，你吧，就是喜欢意气用事，脾气一上来，谁都不好使。好人 ，好人呐。你好好睡一觉，啊？我先回去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高德志走出老卫的家，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莫小米送到门口，回去了。莫小米心想，今天这酒不能白喝，主任一职老卫有希望。老卫也这么想的，嗯。莫小米那些天，一半忧虑，一半明朗。心里揣着一朵云，一会儿是乌云，在她的情绪里落一场毛毛雨。一会儿是白云，带来一片晴空。倒不是莫小米有多想老卫当主任，老卫在单位，干的活比谁都多，流的汗可以拉一火车，也该轮到老卫坐这个位子。
　　 老卫是在与高德志在家喝酒的第五天，对，又一个周末吗，高德志叫他去办公室一趟。车间的人，就连老卫自己以为高德志这是在宣布车间主任的任职消息，老卫组里的几个同事，甚至在车间起哄，说老卫，卫主任，请客啊，一个说，我要吃大闸蟹，一个说我想吃宴喜楼的菜，那里的大厨一级的棒。老卫脸红的像朝霞，老卫说，没准的事儿，究竟花落谁家，没实锤，别过早下结论。
　　 几个人说，老卫，假设，假设啊，这主任不是你，俺哥几个不干了。老卫摆摆手，淡定，淡定。干活吧！
　　 老卫掏出兜里的小圆镜子，一把小木梳，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就那么几根头发，理直气壮的顶在头上，像土丘上零星的狗尾巴草。老卫朝自己眨眨眼，笑了笑。收起镜子和木梳，迈着轻盈的步子，去了高德志在四楼的办公室。
　　 老卫那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高德志的房间，嗯，他骤然感到这个工作了二十六年的厂子，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老卫的一双腿像灌了铅，有一千斤重。老卫磨蹭到车间，大手摸搓着一部一部机器，机床，跟自己的过去，一一告别。和老卫一起在车间，在轰隆隆的机器声下，并肩作战许多年的兄弟们，一看老卫的样子，就明白了结果。他们默不作声，大气不敢出。他们清楚老卫的性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做事不拖泥带水，青萝卜似的，嘎巴脆。老卫摸着一台台机器，声音低沉的说，老伙计啊，我们在一块这么久了，舍不得啊，舍不得，可惜，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卫后来，抱着机器呜呜呜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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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德志说，老卫，经过厂里领导班子协商，讨论，同意你辞职的请求，老卫啊，你为咱们机械厂南征北战，功臣一个，功臣一个。嗯，江山是你这样任劳任怨，不辞辛苦的东风人打下来的，东风机械厂不会忘记你的，我反复考虑过了，老卫，机械厂近两年不是太景气，效益不好，工人们跳槽到别的企业的也不少，老卫，你有技术，到哪个单位，也是一把好手……
　　 那会子阳光斜射在高德志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几盆凤凰花，开的火红，有一朵花快凋谢了，那是一朵花瓣最大的凤凰花，它绽放的最早，也最鲜艳。却没有开到最后。老卫在瞥到那朵即将谢幕的花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老卫心底柔软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和那朵花何其相似？
　　 老卫什么也没说，老卫能说什么？他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攥着高德志的右手，最后说了一句，保重！我走了。
　　 老卫简单收拾了一下，将平时的几件换洗衣服，一双鞋子，一只军用水壶，几本机械方面的书，装进一个蓝色帆布包里，扫了车间一眼，又一眼，组里的十几个工友，出来送。老卫说，留步，都回去吧。
　　 工友们小声啜泣，老卫说，兄弟一场，这样吧，今晚，我请客，就算大伙为我送行！小赵说，不不不，这顿饭，我们请。老卫，你不答应，我们就不去。老卫说，好！
　　 在一家叫翠花上酸菜的酒馆，老卫和十几个工友，喝到深夜十点，莫小米打来电话，老卫说，喝酒呢，莫小米说，在哪？发个位置。老卫说，莫小米，你别闹，我和兄弟们一起聚聚，你来干什么？莫小米说，我又不是不让你喝，我去看看，正好也散散心。老卫这才发了位置，莫小米是打车过来的，没骑电动车。莫小米了解老卫，逢喝酒，一喝就醉。电动车不能载人，不行就打出租车。莫小米左眼皮一早五点钟就噗嗤噗嗤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小米听母亲说过，事实上这都是自我安慰罢了，她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儿发生。老卫一准有事，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和工友喝酒，平常，下班就回家了，即便单位加班或者别的事，他也会第一时间通知莫小米的，晚上不用带他饭。那晚，老卫没告诉莫小米，莫小米在家炖了豆腐鲫鱼，焖了一锅红豆饭，煲了鸡蛋海菜木耳汤，等老卫。老卫半天没回，就明白，出问题了。
　　 莫小米找到位于市中心一个拐角的翠花上酸菜酒馆，身子就打摆子，哆嗦。左眼还跳。莫小米撕了一块创可贴，贴在眼皮上。走了进去，那阵儿，老卫正和兄弟们喝得五迷三道，莫小米进去一看，就知道八九分了，莫小米的心，吧嗒，落井里了。
　　 老卫的兄弟们，与他一个战壕，一张床，一只酒杯，一个屋檐，一台机器，过了很多年的兄弟们，口口声声，老卫走，他们就撤，后来，一个没走。就老卫走了，老卫是人走茶凉。老卫走得第三天，新的主任落地，你猜是谁？老卫收到这个消息时，居然笑了，原来是在他身边整天师傅师傅叫得甜蜜蜜的小赵。嗯，就是他。老卫想破头也想不通，怎么会是小赵？小赵跟了他六年，是他老卫从零开始，手把手扶持起来的人，小赵少言寡语，对老卫言听计从，活干得不错，基本零错误。老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身边的人，最容易出卖自己。老卫又挑不出小赵啥毛病，小伙子从二十三岁进东风机械厂，到现在，仍然孤单一个人，勤奋好学，钻研机械知识，懂电脑操作，软件设计，玩的风生水起。嗯，小赵做车间主任，也算是给老卫一个心安了。小赵是老卫一手带起来的，起码不是别人。老卫这么想着，心也就释然了，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