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宁静】儿时的蜜枣(散文)
回到老家,已是盛夏,走过儿时的路,青石板铺砌,路旁一棵蜜枣树,褐色的树皮,如同鱼鳞般,爬满苔藓;苔藓在日光的强烈照射下,已成干枯的模样;叶子绿绿的,随着微风拂动,漾在我的心里。
我站在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真想跟儿时一样爬上去,摘下两颗蜜枣,塞到嘴里,品尝蜂蜜一样的甜味。童年时,家里穷,能吃饱饭已是天大的奢侈,父母拼了命土里刨食,用压弯的脊背才养活我们五个子女。零食几乎没有,直到初中,二姐从外地带回几根香蕉,看着弯月般的金黄水果,我恨不得连皮都吃下肚。香蕉皮舔了又舔,根本舍不得扔掉。二姐笑着说:“别吃了,拿去喂猪。”我恋恋不舍走向猪栏,听到猪“嗷嗷”直唤,才将剩下的薄皮扔进去。
曾经,家里有过一棵桃树,但由于长得太高,霸占了大豆的阳光,母亲拿着锄刀,几刀下去,桃树“咔嚓”倒下,彻底斩断我的水果之路。至于蜜枣树,我家没有种,奶奶家有一棵。时间一晃,多年过去,蜜枣树还是长在路边,任我抚摸,畅想儿时的时光。
打我出生起,母亲就跟奶奶关系不好。许是母亲的刀子嘴,许是母亲的要求太高,也可能是奶奶生了父亲后,又改嫁他人,另外生养了三男三女。至于真正的原因,我无从得知,但我清楚,虽然那棵蜜枣树是奶奶家的,但我没有摘的资格。
童年的孩子哪个不馋嘴,恨不得从早吃到晚,尽管肚子已经饱饱的,还是想着再吃一点,更何况那是饥荒的年代,更何况我几乎无缘品尝任何一种水果。
每年蜜枣成熟的季节,我站在树下,一次次地望着枝头的蜜枣,流着长长的口水,几乎都要滴落到胸前,直到意识觉醒后,猛然一吸溜,口水又吸回嘴里,如同吐丝的蜘蛛,看得旁边的同伴哈哈大笑,嘲笑了我好多年。成熟的蜜枣表皮红红的,枣肉脆脆的,虽然有尖尖的核,但味道着实迷人。
我嘬起嘴,将手拢成喇叭状,举至唇边,“噢噢”地唤风来。在我们老家,有个不成文的传说,风是可以唤来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诸葛亮的借东风呢?绝大多数时候,风是不会听我们的,但偶尔来了,我高兴得大喊,仿佛也具备呼风唤雨的本领。微风没有用,只有大一点的风,可以摇动树枝,蜜枣才可能脱离树枝的怀抱,“啪”的一声从树上掉下来,落在石板上,吓得一条蜥蜴“嗖”的一声钻进草丛。
我连忙弯下腰,瞪大眼睛,循着刚才掉落的声音,仔细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颗,连擦都没擦,直接塞到嘴时,咬一口,甜到了心里。眼睛可见的地方都找遍了,我还不死心,找来一根棍子,细细地拨开绿草,继续找,还真被我找到一两颗,可能是之前的风吹落的。
这样捡的数量太少,根本满足不了内心的欲望。邻村的大叔富有生意头脑,采了满满一篮蜜枣让儿子四处叫卖,五角一碗。听起来,五角钱而已,数量很少,但那是八十年代,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视如珍宝,怎么可能随意浪费?我竖着耳朵,听着叫卖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眼巴巴地跟在母亲身后,却开不了一句口。因为,贫穷的家境就是命运的枷锁,锁住儿时的我对蜜枣的一切幻想。
蜜枣还是我在眼前晃着,奶奶家一直有人,进进出出,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贪嘴的小孩。更何况,我们两家的关系并不好。若是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地去摘,肯定会被骂的。
我跟二哥商量着,趁着夜色去偷点。那个夜晚,我们固执地睁着大眼睛,怎样都不肯睡去,一直听着楼下的钟声“当当当”敲响十一下,爬起来,蹑手蹑脚,连手电都不敢打开,怕明亮的光线惊醒了奶奶一家。
那夜,正是月明星稀,圆圆的月亮挂在天空,没有云朵的遮挡,皎洁的月色如水,照在大地上,刚好看得清楚。我们提着小篮子,心里怦怦直跳,像敲着战鼓,疯狂跳动。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偷过东西。
其实,乡村是有蛇的。青竹蛇喜欢钻在蜜枣树的叶子间,隐藏得极好,很难被发现。我曾经看过一条,吓得一蹦三尺高。那夜,有着对蜜枣的盼望,早把对蛇的恐惧扔到了九霄云外。到了树底,我们像敏捷的猴子,双手抓牢树干,双脚上蹬。农村的孩子,都是爬树高手,没有谁会被这么矮的蜜枣树难倒。
在枝丫上站稳,将篮子挂着,一颗颗枣摘下来,先行品尝,再放进篮子里,想着带回家再吃。初始,我们小心翼翼,生怕被奶奶发现,慢慢的,胆子越来越大,早忘记了夜晚的宁静,我和哥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争论,我说红枣才甜,哥哥说红枣太高了根本摘不到。尽管压低了嗓音,争论的话语还是惊扰了山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飞离了树枝。
“谁啊?”奶奶和姑姑听到响声,披着衣服爬起来,站在窗台前,拿着手电筒一看究竟。强烈的光刺破黑暗,明晃晃地照在蜜枣树上。我们吓得赶紧下树,可哪里躲得开那束光?
奶奶看清是我们,并没有想象中大发雷霆,而是提醒着:“慢点,别摔下来。”摘下的蜜枣,就顺手带了回家。其时,妈妈已经醒来,看着我们的样子,扯掉我们发梢的树叶,找来一个竹匾,将蜜枣倒在匾里。
我刚到家,立马吆喝着二哥把门栓插起来,不要让奶奶和姑姑追过来,抢走好不容易偷来的蜜枣。其实,是我想多了,奶奶和姑姑压根没有追过来,而是转身回去。到了第二天,我远远地遇见她们,吓得站在好远,都不敢靠近。姑姑似乎忘了这事,还笑着跟我打招呼。或许,母亲虽然与奶奶经常吵架,但斩不断的血缘关系,就是彼此最好的牵挂。
此时此刻,我站在树下,奶奶早已故去,姑姑已嫁他乡。尽管枝头的果子还细如米粒,我还是忍不住想起这儿时的蜜枣。那甜甜的滋味,跨越时空,温暖了年过不惑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