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梦想】壮别(赏析) ————读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对重视感情的中国人而言,离别总是伤感的,所以在中国有一个词叫“伤别”。在中国的文学作品特别宋词中,伤别的佳作比比皆是,感人肺腑。然而,不是所有的离别都是感伤,大唐人的送别是豪迈的,气势恢宏境界远大。也许,在唐代,整个社会风气都是昂扬向上的,朋友分手只是各奔前程,各自为了远大的目标而努力,各自走向美好的未来,所以无需感伤。即便朋友间再情深义重依依不舍,他们送别时看到的风景也不是寒蝉凄切而是长空万里。所以,只有大唐人的送别,不是伤别而是壮别,壮行酒三杯下肚,各自指点江山,分别功成名就,他日再见,不复吴下阿蒙矣。
初唐四杰是王杨卢骆,这是公认的排序,是按照成就而不是姓氏笔画。当然,排名第二的杨炯说过,自己耻于王后愧居卢前,似乎对这排名颇有意见,觉得颠倒下才妥当。本来,文无第一,说谁最好就是各自喜好;还有的人当时藉藉无名,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让人看到了这些作家的光芒,所以当时的排序也不一定就是真实实力的体现。就像杜甫,在当时是无法比肩李白的,后来随着江西诗派对他的推崇,随着人们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他才逐渐成为李白一样的高峰,甚至在某些人看来要超过李白。四杰都是年少成名,王勃更是天才,一篇《滕王阁序》震古烁今。据说,当时滕王阁建成,主人已经精心准备好了序文准备惊艳全场,只是礼节性请客人作序。客人们基本都是成名文人,通晓人情世故,所以都在推辞,只有适逢其会的愣头青王勃,不按套路出牌,你们不来我来,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写作了此篇。众人看这小子这么不懂事,本拟冷嘲热讽一番,谁知文章一出举座皆惊,真正叹为观止,千古文章无出其右,主人也自愧不如。故事不知真假,但王勃才气纵横是真,排名四杰之首也是实至名归,杨炯的看法只是他个人认为。
这首诗,是杜少府调到四川上任,王勃在长安为他践行送别时所作,充分反映了大唐人的情义和眼界。王勃文集中提到杜少府仅此一诗,可见两人绝对谈不上知己,诗中说“知己”只是客套话,也可见这是当时送别友人时的常态,大唐人就是这种想法。全文是:“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首句就大气磅礴,既是点明送行主题,又是实景,更体现了唐人的胸中沟壑。城阙辅三秦是倒装,实际上是三秦辅城阙,阙楼是皇宫才有的建筑,所以城阙就是指皇城,指长安;三秦就是项羽在关中封的三位秦将之地,本来是防备刘邦出汉中攻打长安的,所以三秦拱卫皇城本就是历史的真实。从实景上看,从长安眺望即将奔赴的四川,就是三秦地区在包围、保护着长安,所以又是现实的风景。五津是指四川的五个渡口,借指四川,远远看去一路的风烟,既是实景,又是暗示友人将一路风尘,更喻指友人从此将风生水起大展身手。眼中看到的是如此壮阔豪迈的大好河山,胸中想到的必定是前程似锦,相别的人又怎么能够感伤,怎么会感伤?第二句是抒发感情,我送你离开,自然有离别的伤感,更是感慨身不由己,聚散匆匆。当然,这句诗也能理解成宽慰对
方,都是在外做官身不由己,你现在调任四川离开了家乡,我在京都实际上也离开了家乡,古代做官的人都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所以不管是离别还是相聚,都无需挂怀。其实何止当官的人,为生计奔波的生意人和打工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换句话说,人生的漂泊本是常态,谁也无法预料自己将来会怎么样。同样这层意思,如果柳永道来可能会无比伤感,但王勃却是在淡淡的宽慰对方。唐诗宋词的最大区别,往往就是同样一件事,宋词中感到的是哀伤悲凉,而唐诗中看到的却是积极乐观,这也是为什么说“诗言志,词达情”。第三句是千古名句,只要我们是知己,有这份心意在,即便身在天涯,心也会在一起,就像邻居一样相隔不远。虽然杜少府不是王勃的知己,但这句诗却照亮了千载而下不得不分离的知己好友,还有更多的依依惜别的痴男怨女情人眷侣。无论是知己还是情人,离别时的伤感是相同的,但只要感情足够深,就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的心分离。命运或许可以让我们身不能在一起,却不能拆散我们的心。从此,中国人不管身在何地,总会感觉心里的人就在身边,比如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同饮着一条长江水,自然是邻居;即便我们的住处没任何联系,也没关系,青鸟、鸿雁从南飞到北,从我处飞到你处,就可以将我的思念带给你;还有,天上的明月你能看到我也能看到,对着明月我思念你你思念我,明月能够千里寄相思,我们还不是邻居吗?这句话一出,情比金坚的中国人更坚定了友情、爱情,离别是外因,而情感是内因,只要我们真正情比金坚,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拆散我们,离别当然更不能够,只会增加我们的思念和情感。马克思说过,内因决定外因,所以我们的距离自然是由我们的感情决定,而不是由我们所在的位置。最后一句,当然不用在分手的时候流眼泪了,因为分别不是痛苦,心若在情就在,只要有情自然就会相聚。
王勃的这首送别诗,是典型的唐人思维,全诗完美论证了为什么不用伤别的原因:一是分别是各奔前程,各自更好;二是人生本是身不由己,也不知自己将来在何处,聚散匆匆都说不准;三是最重要的,就是分离改变不了我们的情意。既然如此,又何须悲伤?而后世孱弱的宋人,分别时就会感到人生至暗,根本想不到各自的抱负,也想不到将来的相聚,只是感到现实的痛苦,现实的离愁别绪。这就是朝代的气韵,目光远大的唐代远超只看眼前的宋代,这种气韵正是我们力求的盛世雄风,也是我们的民族复兴之期盼。
一首五绝,记唐人壮别:一杯行路酒,各自奔前程,情义记心底,冕旒可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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