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淡雅晓荷 >> 短篇 >> 江山征文 >> 【江山·见证】【晓荷】升洲村的菜园(散文)

精品 【江山·见证】【晓荷】升洲村的菜园(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518.2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38发表时间:2025-06-30 13:45:18

咱升洲村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沙洲,站在江堤上往下看,爷爷奶奶的菜地就像块缀满各色补丁的粗布围裙,紧紧包裹着江边的滩涂。退潮的时候,江面上的水汽“呼呼”地往菜地里钻,把茄子的紫、番茄的红、青菜的绿都润得鲜亮鲜亮的,连泥土上都泛着股子潮乎乎的腥甜味儿。
   天刚蒙蒙亮,江面上飘着一层白花花的大雾,就跟给菜园子盖了层薄被子似的。我总爱趿拉着露脚趾头的塑料凉鞋,踩着湿漉漉的露水往菜地跑。奶奶挎着竹篮走在前头,竹篮边沿还挂着几片没抖干净的菜叶,随着她一摇一摆的步子轻轻晃悠。江风裹着水汽直往脸上扑,把奶奶鬓角的白发吹得乱糟糟的,几缕发丝黏在她爬满皱纹的脸上,她也顾不上理,一门心思蹲在番茄藤跟前,“咔咔”掐掉多余的枝杈。叶片上的露水顺着她满是裂口的手背往下淌,在朝阳里亮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钻。“你瞧瞧这果子,跟你脸蛋儿一样红扑扑的!”奶奶笑着捏我的脸,她手上的老茧蹭得我直痒痒,可我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就盼着她能多夸我几句。
   远远地,江面上渔船“嘟嘟”地拉着汽笛,惊起一群白花花的水鸟。爷爷扛着锄头从江堤那头走来,裤脚还沾着江边的烂泥,深一脚浅一脚地,雾气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走到老槐树下就把锄头往树身上一靠,掏出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起来,烟雾混着江风,把他的脸都遮得模模糊糊的。那时候我总觉着,这菜园子跟江水压根儿就是连在一块儿的,咋看都看不够。南瓜藤顺着江堤可劲儿往上爬,小黄花都垂到堤下的芦苇丛里了;包菜叶子让江风一吹,油光发亮的,叶心的水珠还能照出对岸的船帆。有一回,我追着一只蓝莹莹的大蜻蜓跑到江边,正瞅着它点水玩得入迷呢,冷不丁被爷爷从后头一把拽住,后脖颈的衣领勒得我直咳嗽。“小兔崽子!江滩泥软和,掉下去龙王可抓就你去洗盘子了!”他手指头夹着烟,烟味混着江水的腥气扑到我脸上,打那儿起,我就知道得离江边远点,可每次瞅见江面上漂着的木头板子、葫芦瓢,心里还是痒痒的。
   夏天一到,暴雨总是会跟着江潮一块儿来。有年梅雨季,江水“咕噜咕噜”涨得凶,眼看着就漫过堤脚了。爷爷披着破塑料布,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水里挖排水沟,雨水顺着他满脸的褶子往下流,跟在脸上开了小沟渠似的。奶奶怕我淋着,把我塞在屋檐下,自己却踩着胶鞋冲进雨里,护着那些番茄苗。她回来的时候,头发贴在脸上,活像个落汤鸡,胶鞋里倒出的水都能装满半盆。“江水再凶,也不能亏了咱地里的收成!”爷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远处浑黄的江面,眼神硬得很。那会儿我缩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在雨里忙活,心里又害怕又着急,总想着要是自己再大一点,就能帮上忙了。
   江堤上那棵老槐树,可是我们的“歇脚老伙计”。锄草累得腰酸背痛的时候,奶奶就从布兜掏出用荷叶包着的绿豆糕。荷叶都被捂得发了黄,还带着股子清香,绿豆糕被压得扁扁的,边角都碎了。江风穿过槐树叶,把糕点的甜香味儿吹得满菜园子都是,馋得我直咽口水。有回我追一只黄蝴蝶追到江边的芦苇荡里,等气喘吁吁跑回来时,爷爷正靠着槐树卷旱烟呢。他把烟丝摊在泛黄的报纸上,用粗糙的大手仔细地卷着,一边卷一边指着江面上漂过的葫芦瓢说:“你看这江水,看着慢慢悠悠,底下可急得很!”那会儿我听着只当是句闲话,还抢过他卷好的烟把玩,被烟丝呛得直咳嗽。直到若干年后,看着黑白照片里爷爷奶奶的笑脸,我才明白时间就跟这江水似的,总是会悄没声儿地就把最亲的人给带走了。
   到了秋天,江水已经变得清亮清亮的,都能瞅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了。隔壁地里的稻子熟了,金灿灿的稻穗都垂到江堤边了,风一吹,就跟金色的波浪往江里扑腾。爷爷从菜地里挑着南瓜出来,扁担压得竹筐“吱嘎吱嘎”直叫唤。他总爱把最大的南瓜丢进江水里泡着,说“江水冰过的瓜,甜得能齁嗓子”。我就蹲在江边,看南瓜在水里一浮一沉,像个调皮的胖娃娃。奶奶则在厨房里支起大锅,“咕嘟咕嘟”煮新收的毛豆,蒸汽裹着江风从窗户缝里钻出来,闻着又香又带着股子江水的腥气。有一年中秋节,我们在菜地里支起个破木板当桌子,摆上月饼和刚摘的菱角。月亮从江面上升起来,把江水照得白晃晃的,像撒了一河碎银子。爷爷抿着米酒,给我讲升洲村的老故事:“咱这地儿,以前是江中间的小沙洲,你太爷爷那辈儿,拿土筐一筐一筐往江边填,才堆出这地来。”他说话时,月光把脸上的皱纹照得更深了,我靠在他怀里,听着江水拍岸的声音,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感觉梦里都是甜甜的菱角香。
   后来我去城里上学,每次放假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先往菜地跑。远远地看见爷爷奶奶佝偻着背在地里忙活,心里就踏实了。奶奶听见脚步声,直起腰眯着眼看,看清是我后,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哎哟,我的乖孙回来啦!”她放下手里的活计,从菜地里摘个番茄,在围裙上擦了擦就递给我。番茄还带着太阳的温度,咬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水直往喉咙里灌。爷爷则在一旁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快进屋,你奶奶给你留了腌鸭蛋。”
   可日子过得太快了,快得让我抓都抓不住。爷爷的咳嗽声越来越重,咳起来就像拉风箱似的,脸涨得通红。奶奶的腿也不利索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还硬撑着去菜地。我看着他们一天天变老,心里又急又怕,却什么都做不了。那天接到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我发疯似的往家赶。冲进家门时,正看见爷爷躺在竹床上,瘦得脱了形,眼睛却还直直地望着门口。他看见我,颤抖着伸出手,我赶紧扑过去握住,那手冰凉冰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乖孙……”他费力地挤出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没过多久,他的手就慢慢松开了,我哭得撕心裂肺,可爷爷再也听不见了。
   爷爷走后,奶奶的身子也垮了。她整天坐在老槐树下,望着菜地发呆,嘴里还念叨着:“老头子,这番茄该搭架子了……”我想劝她别去菜地了,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那片菜地是她和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们生活的盼头。直到很多年后的一天,我从城里回来,看见菜地的门紧锁着,邻居说奶奶病倒了。我跑到医院,看见奶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她看见我,虚弱地笑了笑,“乖孙,奶奶可能不能给你摘番茄了……”我强忍着眼泪,握住她的手说:“奶奶,我不吃番茄了,你好好养病。”可奶奶还是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是我们在菜地里拍的全家福。
   现在再回升洲村,江堤上的老槐树还在,可树干都空了个大洞,看着就像缺了牙的老嘴。菜地里的番茄藤没人管,乱糟糟缠在锈迹斑斑的支架上,跟奶奶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团似的。我蹲在田埂上,手摸着潮乎乎的泥土,突然想起爷爷教我种菜的话:“埋种子得三指深,太浅让江风刮跑了,太深又拱不出土。”原来老人家早把过日子的道理,都种在这土里了。
   清明节去江边烧纸钱,江风“呜呜”地吹,把纸灰卷得老高。恍惚间,我好像看见爷爷奶奶在对岸芦苇丛里朝我招手。远处渔船又“嘟嘟”鸣笛,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掠过江面。这会儿我才明白,江水能带走爷爷奶奶的身子,可带不走这片地里的回忆。就像埋在土里的菜种子,只要春风一吹,准能冒出头来,带着露水,跟从前一模一样。
   我站在江滩上,看着夕阳把江水染成红彤彤的,跟奶奶熬的番茄汤一个色儿。江风卷着落叶从菜地吹过,也不知道要把它带到哪儿去。可我知道,不管以后走到天涯海角,升洲村的这片菜园子,还有江边忙活的爷爷奶奶,都像扎在我心里的根,一辈子都忘不了。每次想起他们,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疼又暖。疼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暖的是那些和他们在菜地里的日子,永远都是我最珍贵的宝贝。
  

共 3002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这篇文章以长江边的升洲村为舞台,用细腻的笔触编织出一幅充满烟火气的祖孙温情画卷。菜园子是爷爷奶奶生活的寄托,也是“我”童年记忆的温床,从晨雾中掐枝的奶奶、烟袋锅不离手的爷爷,到暴雨里护苗的身影、秋夜里的故事,点滴细节都浸着江水的腥甜与泥土的芬芳。当岁月带走亲人,老槐树的空洞、荒芜的菜地成了思念的注脚,却也让“埋种子三指深”的生活哲理愈发清晰。江水悠悠,带走的是生命的躯壳,带不走的是扎根心底的回忆与爱。那些在菜地里的时光,如同埋在土里的种子,总会在某个风起的日子,带着露水般的鲜活,在记忆里重新萌芽,温暖着往后的岁月。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何叶】【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2507070004】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何叶        2025-06-30 13:47:58
  长江边的升洲村,一片菜园承载着祖孙三代的温情记忆。紫茄红番茄在晨雾中鲜亮,老槐树下的绿豆糕甜香,爷爷的烟袋锅子与奶奶的胶鞋泥泞,都在江水的涨落间凝成永恒。当岁月带走至亲,土地却将那些手把手教种菜、雨中护苗的身影永远留存。本文以湿润的江风为笔,在瓜藤与稻浪间,写就一封寄往彼岸的家书。
何叶
回复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7-08 17:00:56
  真心感谢小姐姐老师对小宇文章的肯定,您的每一句鼓励都让我备受鼓舞。往后我会更加努力,写出更优质的作品。也祝您生活顺心如意,烦恼都随风而去,收获满满的幸福。
2 楼        文友:何叶        2025-06-30 13:48:39
  问好汪汪,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回复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7-08 17:01:50
  能得到亲爱的小姐姐老师对这篇文章的肯定,我感到无比荣幸。您的认可就像一盏明灯,指引着我在写作的道路上不断探索。愿您工作轻松愉快,生活甜蜜温馨,一切都如您所愿。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