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梦见(散文) ——人生梦想
今年,过了农历九月,我就——整八十啦!比之英年早逝,尚未过上幸福生活的人,着实为他们感到遗憾。我的人生境遇可以为我擎起一块年龄的遮羞布,用以遮挡我的不堪。这些不堪,比之泰然幸存与世,又委实不易。从年龄线上,我八十工龄的人生和其他方面的点滴积累,可以说比他们多出一大截。因此,有足够多的理由,来谈论我对人生的微末体会。可是,我不能详细谈及人生架构的问题。纠结于“先有蛋先有鸡”的种种悖论,同时深陷于根基与高墙究竟什么最重要的呶呶不休的争论。我没时间可浪费,也没耐心聆听别人他一言你一语的细嚼与品咂,最终却得出一个似是而非莫衷一是的结论。当然啰,稍有一点生活常识的人,自会辨明真伪,会遵循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去揣测——肯定是先有基,之后才垒墙。且依照世俗的说法,也不能抛弃确立一个如此重要的基础而砌一栋梦想中的花园洋房。事实上,在众说纷纭错综复杂的人生命题上,可以说,大道至简。人总是因为一些生命中的机缘巧合,使自己懵懵懂懂地踏上一条路。或者,遵照种子的生存法则,解释为一个人栉风沐雨筚路蓝缕历经千辛万苦硬闯出一条路来也不为过。常常是,优于别人的地方,就是他肯卖力吃苦一直坚持不懈的地方。
花园美不美,全看人和水。除去杂草的是人,播什么种子,是种花还是植树,怎样施肥浇水也是人。人掌握着花园美丽与荒凉,能否谱写出土地赞歌的致胜法宝。如果他努力了,鲜花硕果自是享用不尽,风景也美不胜收。如果他荒诞不经,没有任何计划与付出在这片土地上,它必定会呈现这样一副惨淡景象:杂草丛生一片荒芜。但是,勤劳的人,是什么引起他心甘情愿地向人生的某一个既定方向付出努力的?是平白无故没有目标地发起冲锋的吗?断然不会。
但是,梦想与目标的存在,对于每个人的人生确实致命而宝贵。
这一点,不要咬紧牙关佯装不知。凡受过一点文化熏陶的人都知道这个关系人生命运的致命所在,但又有多少人觉得它弥足珍贵?多少人将之弃若敝履抛之脑后?看现实中人群的资源分布状况便可得知。几乎占绝大多数,他们成了抛却梦想精神游离的一部分。他们神色仓惶,总能时刻感受到命运不济的愁苦与劳累。而存在于他们头脑中的世界,模糊无具像,苍白而扁平。
下面,请与我分享一段耐人寻味且意味深长的经历。我将之视若瑰宝。
它看来极其普通,但真若落实到每个人身上却又显得感觉突兀和极不寻常。
陈力比我年长,是一个村过命的兄弟。年幼时,就十分可人。中年后顺应时代潮流,又各自离开家乡分道扬镳在外奔波拼搏几十年。于十几年前纷沓回到土生的阔别多年的家乡,可谓叶落归根。运气好的是,在几十户人家的幸福院又成了一步之遥的近邻。
我和陈力相继在二〇一三年前后回到家乡。那时我们鬓发苍白垂垂老矣。
一〇年之后,政府不惜斥巨资用了差不多五年时间,彻底改造和完善农村养老体系。到过幸福院的人或许知道,在幸福院住着的,都是些从四下村子里收罗来的油尽灯枯的老年人。有的尚未丧偶,有的剩孤零零的一个。新建的幸福院区,分给每一对老年夫妇一间间隔很深带后廊的独间。每户窗前又备有一块可用于种菜的小块土地。屋里自不必说,各家条件好坏一目了然。但分给每家门前的那一小片菜地,却显出每户人家的优势来了。挨着的一排十多户人家中,有的选择种,有的则自顾荒废着。当然,可能是出于身体缘故老弱无力,只能闲置。有的却是因为筋骨酥软不待去种,犯了懒淡的毛病。且不如到棋牌室耍扑克,或站在日阳下聊个天图个清闲自在,反正已是行将就木去日无多。我是多少种一点的,却不执着也不敬业。把一片土地打理分割成若干小畦,再种一些日常食用的蔬菜,便很心满意足了。但是,偌大个幸福院唯独陈力把窗前小块土地种出了新花样。种出了花园一样格局和气派,其园之大气、美观和实用令人叹为观止。他不光种菜,还种草,养花,植果树和杏树。装喷雾和滴灌,弄花式围栏,修一条曲里拐弯的小径——小径砌上花花绿绿的方砖。若再配以假山流水,俨然成了名副其实的都市花园了。每年夏季,把来来去去的人直看的目瞪口呆,他们不要说没见过,连想象一下都觉得不可能。不仅如此,几年下来,他把荒废的地,都翻过来,该种的应有尽有,一点没落下,蔬菜、花草和树。形成了一道奇特而多彩的自然景观。房屋的前前后后,姹紫嫣红葳蕤生香。有这么一个勤快人,平淡无奇的院落四季风光不断,落下的实惠也不少。一些未种菜的人不仅跟着吃上了季度中轮作的各色蔬菜,还养眼,给枯燥无味的生活凭添不少情趣。人勤树不懒,到二〇一六年,杏树与苹果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大家伙吃着树上采摘的又脆又甜的果实,嘴上甜,心里更是甜成蜜汁。幸福院里呆滞古板和沉郁苦闷的老年生活,正在为一个人的努力付出而悄然改变着。那些终年病恹恹的人,拄着拐或坐着小板凳耸在园外,被眼前生机勃勃的一幕搞的忘了形,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种久违的生命快意与率性。那是自然赠予的最尊贵的礼物。那片园子拥有的精彩纷呈和应接不暇的繁荣,滋养了一颗颗空洞无望的心灵,弥补了他们心中的某些缺憾!也因此,人们的精神面貌为之焕然一新。直观的改变真配的上立竿见影这个称谓。
陈力整饬的园林式的菜园子,不仅感动了幸福院里所有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胫而走,惊动了政府领导来观摩,还拍了片上地方电视。成了老年人生活带头的典范。真是老骥伏枥。陈力凭一己之力,渐进改变了环境和周围人群;不声不响地标出了生活的新高度。
在幸福院这几年,发生在陈力身上的事,使我深受感动和震动。可以说这种震撼是双重的。真的,至出道以来,也曾自命不凡阅人无数,但没有一个可以和陈力一较高下的。尽管陈力个性并非完美无缺。
六月的某一天傍晚。倦鸟儿们静悄悄安息在树上的巢穴。一镰弯月,静默地挂在远山深蓝夜空中。千颗万颗的星闪着媚眼,汇成璀璨星河;飞蛾和刺蝶虫,围着微亮的路灯不知疲倦无所畏惧地挥舞着翅膀上下回旋撞击。上演着“飞蛾扑火”的千古绝唱。我和换生站在园中绿叶婆娑的苹果树下(换生是陈力的乳名),看着园中花草树木披红挂绿生机勃发的样子。心中的冲动不仅波浪翻滚。而站在身边和我身高差不多的老头子,此刻,在夜幕中,却显出一副精神矍铄意气风发的模样,仿若一个活力四射的黄口少年。
我盯着他的眼睛憋不住问:“生哥,你哪来这么大的精神,你不累?”
他摸着一根挂满果子坠弯了腰的枝条,没有笑,反而语气凝重地和我说,“那能不累呢,不看咱们都多大年纪了。旧社会早入了黄土了。但是累归累,如果有一种想法支撑着,也就缓解疲劳了,这种想法越强烈,精神肢体和力量上的补充就越充裕。甚至.......”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某个概括性强的词,但好像它们都藏匿在思想深处的某个地方。他拂了下额头鬓发,目光闪烁地说,“是梦想!哦,是.......”他嘴里喃喃自语般赞叹着自己的发现。
“梦想?”我细细回味。一个八十岁已近天年的人,还谈及梦想?感觉他脑子是有点糊涂了。或者,有点扯。梦想对我们来说,早已不合时宜,且遥不可及。
他见我含糊不应,便反问我:“你不过是六十年代的初小学生,不也每天伏在案头上吗?干的一点也不比我宽松多少。嘿嘿.......不过是殊途同归,殊途同归。我不分昼夜地干,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不也读书至天明了吗?”
“那有......没有的事......”我倒是被他问住了,一时话塞。
那晚,我俩聊了许久,可能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深谈吧。有一点触及灵魂的感觉。眼见住户们的灯一盏盏地灭掉。留下星夜漫长而寂静的院落。
是啊!梦想?真有点搞不明白,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包括精神思想上的无数心血,到头来只归于一个词。好像它是个聚集能量的宇宙黑洞,顷刻间便能把我吞噬殆尽。
后来又想,就是“梦想”这个词吧。多少人为之魂牵梦绕,梦碎江南啊!
生哥说的没错,我从小文化底子薄,觉得多识的几个字总没错,于是打定主意去专研,初识了文化的模样。原来,文化促使的思维活动,是渐进膨胀人的野心的——于是便建立了这样一个梦想,写出好文章来。或者说,最伟大和最辉煌的成果,就是成为一名合格的作家。时至今日,它已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梦想了。而是一个有方向可进击的十分具体生动而有人生价值的目标了。可不管成功与否,它总能适时地提醒你下一分钟该干什么,使你心无旁骛地把可用的精神力量尽可能地聚集起来,在时间中研磨创造新的东西。尽管,它有时会显得丑陋不堪甚至一文不值。但做过了,便少了许多遗憾。它好过没有梦想,使人经常陷入一种精神上的痴茫。
生哥的梦想,是打造一座理想中的花园。但我不能找寻到他梦想的根源。
是早年间梦魇一般的饥饿吗?还是父母的基因遗传?或是在城市里曾见过那么一个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让他爱的痴狂......在六月的那个夜晚,我辗转难眠,只为梦想。我终于梦见了,梦见......把我所有的经历与感想,写在一页页纸上。可是,你能想象的到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是如何甘之如饴地去追逐他的梦想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年轻人更得拥有赋予灵魂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