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珍藏在心中的童伴时光(散文)
一
小时候,我家房子的左右两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是娴静的菜地。左边的菜地很宽大,总是种着很多大蒜,春天的时候大蒜会抽薹,我们总乘大人不注意跑去地里摘蒜苗吃。在农村,就是这么方便,想吃什么,伸手就来,也不必分出是谁家的。
不知过了多久,左边的菜地里开始修建房子,搬来了一家四口,父亲不苟言笑,母亲轻言细语,有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儿。一个叫珍珍,一个叫二兰兰。珍珍比我大一岁,我比二兰兰大一岁,二兰兰比我弟弟大一岁。这是把玩伴送给了我呀,心中惊喜。
我们两家的房子建在同一水平线上,都背靠大山,面朝酉水河,两栋房子中间隔着一条小小的沟和路。我家的房子是7字型的,拐出去的7字头是吊脚楼,对着她们家院子,吊脚楼把我家的院子与她们家的院子从视线上隔开了。
小孩子之间熟络起来很快,我们四个经常一起玩,尤其是我和珍珍、二兰兰一起玩的时间特别多。吆喝一声,甚至咳嗽一声,彼此都心领神会,知道干什么了。春去春来,云卷云舒,晒谷场上留下了我们捉迷藏、跳绳、跳房子、滚铁环的身影;吊脚楼上留下了我们学织毛衣、织袜子、缝鞋垫、钩帽子的热情;酉水河边留下了我们游泳、摸螺蛳、洗菜、洗衣服的欢乐;大山里留下了我们找野果、找菌子、找猪草、砍柴的足迹。真的,从此,我们的玩乐项目就丰富多彩起来,一日不见,也相见恨晚。
印象特别深的是我们冬天一起去河边洗菜,河水很冷,冷到刺骨,我们的小手都冻得通红通红的,可我们却兴致勃勃、乐在其中。那时我父亲在邻县工作,回来的时间比较少,每次回来特别惯我和弟弟。记得有一次我和珍珍、二兰兰约好了去河边洗菜,我到厨房取撮箕准备去地里砍白菜,结果被我父亲抢了撮箕,说河水太凉了,说什么都不准我去,珍珍、二兰兰只好失望地走了。那次,我特别生气,并不体谅父亲的一片好心,心想他不在家的时候我不是洗得好好的,也没有感冒生病,觉得他大惊小怪。
大人的心理就是想不通。或许,父亲是要我们姐弟陪陪父亲吧?后来这么想,似乎觉得大人也嫌孤独,也有玩心啊。
二
火热的夏天,我们与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天天在河里游泳,在水中栽跟头、捉人、“飙滩”(从河上游顺着激烈的波浪往下游)、摸螺蛳、抬“趴岩鱼”(一种黑黑的、腹部扁平的小鱼,喜欢贴在石头下面)。河边修建的坝下滩螺特别多,圆圆的,黑黑的,有大拇指大小,全都紧紧地吸在石头下面。有时候水很深,脑袋露在水面上手摸不到石头下面,我们就憋一口气把头闷进水里,再伸手去摸石头下的螺蛳,摸到一大把后头探出水面,再深深地吸一口气。摸得半口袋或半背篓我们就回家在灶上烧水煮螺蛳,煮好了用盆子装起来,再找来缝衣服的绣花针把螺蛳肉挑出来。珍珍、二兰兰喜欢把盆子搬到她们家院子里挑,我喜欢把盆子端到靠近她们房子的那边屋檐下去挑,有时候我干脆把盆子端到她们家的院子和她们一起挑。晚上,母亲把螺丝肉配点切得细细的辣椒炒,香喷喷的,特别好吃。到现在我都还喜欢吃螺蛳炒辣椒,只是很可惜现在河里没有大大的滩螺了,只有尖尖的那种螺蛳,肉特别小,吃起来很不过瘾。吃不完的螺蛳肉我们会晒干保存起来,等想吃的时候再炒。螺蛳壳呢等干了不臭了,我们就用线穿成一串一串的,拿来玩跳房子。一个假期我们几乎天天泡在河里,那时的我们一个个晒得黝黑黝黑的,黑得发亮,黑到骨子里,只有哈哈大笑时漏出的牙齿是白的。我们每天都像一群快乐的黑色精灵在蓝天白云间、青山绿水中嬉戏,再火辣的太阳也驱散不了我们心中欢快的热情。
那个年代的小孩都是放养长大的,哪怕是去河里游泳,也没有大人陪伴。偶尔河边有大人,但他们都不是来陪孩子游泳的,他们是把在柜子里闷了一年的蚊帐、被子、棉衣拿到河里洗。我想,村里的小孩是幸运的,因为村前的酉水河温柔、善良,非常呵护村里的孩子。记忆中仅有的一次溺水事故是我嫂子和我堂妹一起“飙滩”,嫂子下水后才说不会游泳,当时我那只有十几岁的堂妹冷静地抓住她的衣领,不管波浪怎么冲击都始终没有放开她,两人一直流到离村较远的“围子岩”附近,才被安全地救上岸。
别看我们这些孩子小,锻炼出水性,还能救人,这让我们更喜欢玩了。玩水有趣,还有吃的,我们沉浸在简单的幸福里,成为在彼此之间发生不快,好东西分食,一点也缤纷你我。这是一种思想感情的自然教育,单靠说理填塞相处的道理,肯定没有互相交往过程中自然增加友谊友情好。
三
夏天的夜晚,我喜欢邀珍珍、二兰兰来我们家吊脚楼上睡觉。一般我们私下里相约,但是她们不敢天天来。不敢来的时候我就站在吊脚楼上,朝着她们家的方向大声地喊:“珍珍、二兰兰,到我屋睡觉来。”或许是她们的父母被我的热情感动了吧,每次我一大声地呼喊,她两姊妹很快就笑嘻嘻地过来了。我和珍珍、二兰兰睡在吊脚楼的走廊上,弟弟睡在房间里。点上一根蚊香,我们悠闲地听蝉鸣蛙叫、谈天说地、憧憬未来。有时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议论一下村里流传的鬼神故事,说着说着都被吓着了,聊着聊着都睡着了。偶尔半夜醒来,万耐寂静,明晃晃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山间,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村庄仿佛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白沙,若隐若现,神秘得让人觉得有点害怕;密密麻麻的星星望着苍茫大地,忽闪忽闪的,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宇宙亿万年来的故事。当我在睡梦中被炙热的太阳晒醒的时候,二兰兰、珍珍早走了,只有弟弟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那时候母亲也不叫我们起床,她煮好早饭之后就上山干活去了。
每个夜晚都很美,有了一起在房间睡觉的经历,更觉得美,尽管睡着谁也不知,但轻轻的鼾声特别温馨,这种美妙感太难得。
说起冬天,我脑海里就会闪现出珍珍、二兰兰家火坑里的那炉火。她们家堂屋左边的那间房是煮饭的地方,房子的正中央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火坑。放寒假的时候,我喜欢到与她们一起到她们家睡觉,睡觉前围着火坑烤火,缠着她们的母亲给我们讲故事。每每回忆起讲故事的场景,耳边就会想起她们的母亲讲故事的声音,记忆中每次都是重复地讲两个相同的故事,可我们百听不厌。
一个是关于“贵贵阳”鸟(杜鹃)的传说。依稀记得是一个被后娘虐待致死的女孩化作了一只鸟,它飞遍天南地北,凄楚地哀鸣“贵贵阳、贵贵阳,有钱莫讨后老娘”。后来我们注意到,每到春天后山都会传来“贵贵阳、贵贵阳”的鸟叫声,彻夜不停地啼鸣,虽然没有听到“有钱莫讨后老娘”,但叫声着实凄凉哀怨,不免让人遐想那个悲伤的故事是真实的。
一个是关于蛇的传说。有个穷苦人家的女孩上山去砍柴,有一只蚊子在她耳边飞舞,边飞边说:“吟嗡吟嗡,干不干(同不同意的意思)?吟嗡吟嗡,干不干?女孩跟着那只蚊子来到一个山洞里,山洞里有一条蛇,女孩跟那条蛇结婚了……”火坑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苗使劲地往上串,屋外的夜漆黑的,呼呼的北风刮得木屋嘎嘎作响,每每听到这里我们都情不自禁地抱紧双手,紧紧盯着她们母亲一张一合的嘴,紧张又期待,期待女孩有个好结局。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我一人,她们家里静悄悄的。我起床后把她们家的大门扣上,跨过小沟回到家里找弟弟。有时我也叫珍珍、二兰兰早上起床的时候叫我,吃早饭后跟着她俩去山上割猪草,背篓装不下的时候,我们就在背笼的周边插棍子,猪草装得比背笼还高。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猪草背多了,所以我长得不是很高!
那时,没有童话书,只有这样的故事,懂得了鸟的啼鸣声里有悲切,懂得了相处得好可以结婚。故事传奇,想着美好,特别觉得温暖。
四
栀子花开了又谢,我们就这样一直从小学玩到初中毕业,我去外地读中专了,她俩南下广州打工去了,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我们都长大了,再回来的时候我们不一起睡觉了,但我们还会一起烤烤火,聊聊天。她们会兴高采烈地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也会把她们男朋友的照片拿给我看,我们聊着未来,充满着向往。我和二兰兰约定,以后我们不管谁先结婚,后结婚的那个给先结婚的那个送一双针缝的鞋垫作纪念。
大概我中专还没毕业,珍珍已经生了小孩,但还住家里。二兰兰感情比较曲折,分分合合一直没有稳定。后来二兰兰嫁给了我们村里的一个男子,我和她同一年结婚,但我们没有兑现儿时的约定,后结婚的那个没有给先结婚的那个送鞋垫,彼此也都没有参加对方的婚礼。她们结婚生孩子后继续外出打工,过年的时候回来一下。再后来,因我们村子下游修建水电站,全村搬迁,她们父母家及二兰兰的夫家都搬去了集中安置点,而我家直接退到半山腰修了个简易的木房子。此后,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了,也没有了联系。偶尔从父母口中得知她两姊妹一些零散的消息:她俩都生了两个儿子……二兰兰家享受国家的异地安置政策,在县城安置点有了房子……
前几年的某天,我在县城偶遇了二兰兰,要了她的电话号码,想着以后给她打打电话,约她一起逛逛街,但每次闪过打电话的念头却又不知该与她聊些什么。几天后我又遇到她,她问我是不是给她打电话了,说有一个陌生号码打她电话她没有接到,我说没有打过她电话,不知怎的她脸刷的一下红了。或许,她也想试着找回童年的我们。
如今回村,偶尔也会碰到她俩姐妹,但都只是礼貌性地打个招呼,我们成了最为熟悉的陌生人。可在我的心底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她们,想起我们的约定,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
弟弟隔几年会回村一次,他每次回来都会提点礼物去看望一下珍珍、二兰兰的父母,或许在他的心中珍藏着儿时某个温暖的故事。
村庄已不是从前的村庄,我们也不再是从前的我们,连河边巍巍耸立的“围子岩”也已被更名为“将军岩”了。但它依旧坚挺,真的像将军一样日夜守护在村头,沉思着、凝视着村庄的过去与未来,这其中有我、有你、也有她们……
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知道彼此安好就可以了,每个人都无法回到从前,从前的交往故事,丰满了我们的生活空间就足够了。我常想,加入没有她俩走进我的生活,我的童年该是多么无聊!不能错过每一个朋友,这是我长大以后经常告诉自己的事,这些年,我交友的事接续了童年和珍珍、二兰兰的故事,成了一个善于接纳别人的人。
把珍藏在心底的这些伙伴搬出来,数一数,也是财富。搬出那些情节并不连贯的往事,感觉每一件都有高潮。
我的心底珍藏着曾经的欢乐就够了。有一首歌《人生何所求》,唱的是“谁能一世‘温情’到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