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塔红花，是跟着爸爸去牧场送盐。翻过一座很高的山，远远看见山坡上一片红色，爸爸说等花开完，很快就要下雪了。那时候我只是觉得这花红得好看，没想到后来会因为它想很多事。
　　 十四岁那年，我在乡里读初中。同班的央金总笑我笨，连课本里的故事都背不好。但她不知道这种长在山上的花叫什么，因为她家住在山下，很少来牧区。现在想想，那时候因为这点小事就觉得自己了不起，真挺幼稚的。
　　 初三暑假，爸爸生病，我跟着拉姆阿姨去放羊。有天下大雨，羊突然受惊往悬崖边跑，我急得大喊。次仁听到声音跑过来，用套马杆把带头的羊拦住。等把羊都赶回来，我俩浑身湿透，他把外套脱给我穿，自己却冻得直哆嗦。从那以后，我就记住这个总爱帮人的大哥哥了。
　　 次仁比我大三岁，在县城学给牛羊看病。他说第一次见我，就是我站在山上看花的样子，像个找不到路的小孩。每次放假，他都会来我家喝酥油茶。妈妈总说，次仁看我的眼神不一样，可当时我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只觉得和他聊天很开心。
　　 第二年塔红花开时，次仁送我一个牛皮本子，里面夹着压干的花瓣。他说等我考上高中，就带我去圣湖边看更大片的塔红花。我把本子收在枕头底下，没事就拿出来摸摸，盼着早点和他去看花。
　　 高考前三个月，次仁去那曲实习。走的时候我忙着复习，连送他都没去。他发消息说等花开就带牛肉干回来，我回了句“好”就接着做题，都没多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现在特别后悔，当时哪怕去看他一眼也好。
　　 成绩出来那天，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我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去次仁家，发现门锁着。他爸爸说他跟着考察队进了没人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站在他家门口，突然觉得特别失落，这么重要的事，多想第一个告诉他。
　　 九月开学前，我又去了牧场。塔红开得正旺，漫山遍野都是红色。我坐在花丛里，想起次仁说过的圣湖，想起那个夹着花瓣的本子。风一吹，花瓣落下来，我突然明白，有些机会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大学四年，和次仁联系越来越少。发消息经常要等很久才有回复，他说牧区信号不好。有次视频，他晒得很黑，胡子也没刮，身后全是雪山。他说忙完就回家，可我总觉得他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去年冬天，次仁爸爸来我家，带了包牛肉干。他说次仁在阿里的牧场，已经三年没回来了，想在那里建个兽医站。嚼着牛肉干，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原来这些年，他心里装着很多我看不到的事。
　　 今年五月，我收到次仁的消息，说下个月回家，要带我去看塔红。那几天我每天都数日子，想着见面该说什么，要不要把这些年的照片给他看。
　　 我提前请假回了老家。塔红又开了，我在村口从早等到晚，却只等到次仁爸爸给我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在暴风雪里救羊，不小心摔下了山。看到最后那句“别等我了”，我蹲在地上哭了很久，眼泪把信纸都打湿了。
　　 现在我在拉萨上班，办公桌上放着个装塔红花的玻璃瓶。同事问起，我就说是老家的花。每年花开时，我都会请假回牧区，坐在花丛里发呆，总觉得这样能离他近一点。
　　 上个月我去了圣湖，湖边的塔红花长得很高。看着花，摸着湖水，远处雪山白白的，可我一点都不开心。没有次仁在身边，再美的地方都没了意思。
　　 昨天收拾屋子，又翻出那个牛皮本子，里面的花瓣早就碎了。妈妈说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总想起次仁看我的样子。我知道，以后不管遇到谁，都不会再有那种感觉了。
　　 塔红花每年都会开，可那个说好要一起看花的人再也不会来了。有时候做梦，还能梦到十四岁那年，次仁骑着马喊我去看花。等我醒过来，只看见桌上的玻璃瓶，里面的花静静地泡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