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独自靠在吧台一侧，缓缓点燃一支细长的烟，含在红唇上吞云吐雾。王珊，美食一条街上最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她身材窈窕，柳眉下有一双泉水般的眸子，她的眼神透过烟雾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时而微笑，时而颔首。
　　 玻璃门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和纤细的手臂，在客人眼中她永远是那个光彩照人的老板娘。只有在凌晨打烊时，她的眼神才会浮起一丝淡淡的疲惫。
　　 王珊三十出头，她离过一次婚，儿子六岁。她也想过再婚，但她知道那些男人注视她的目光中有几分真情与几分假意，她想找一个真心对待她和孩子的人。
　　 后厨老李和老张都忙碌起来，只听“滋啦”一声，老李倒油和香蒜入锅，他手里的炒锅翻飞，火苗舔着锅底，映得老李的脸忽明忽暗；烧烤师傅老张也将各种烤串放在炭火炉子上不停地翻来翻去。
　　 学徒小陈把切好的各种食材放在他们面前，老李把食材倒入锅中，开始爆炒；老张则在烤串上洒各种调料。
　　 一盘菜做好后，老李擦了把汗，他的余光瞥向吧台，王珊正在抽烟，一缕碎发垂在耳边，她的眼睛在烟雾里有些迷离。
　　 老李低声对小陈说：“你去问问珊姐有没有吃饭，她经常减肥不吃主食。”
　　 小陈点头应声而去，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王珊跟前，他的模样有点腼腆，孩童学话似的转述了老李的话。
　　 王珊摇头，小陈不明白她摇头是没吃饭还是不吃饭，他有点羞涩，不敢细问。
　　 王珊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说：“我不吃饭，让老李先给客人做。”
　　 小陈回到厨房，把话一字不漏地告诉师傅老李。老李已经完成了菜单上的菜肴，他在工作服上擦了把手，径直走到吧台，对老板娘说：“珊珊，你都半个月不吃主食了，别瞎闹。”
　　 王珊眼皮都没抬一下：“又不是你老婆，用你管！”
　　 “今天的排骨我挑了最好的，等不忙的时候给你做，或者给你煎着吃，成不？”老李并不气馁。
　　 王珊一听，柳眉倒竖：“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减肥，你又做这些勾引我！讨打！”
　　 “妈呀，老板娘打人啦！”老李嗤笑着躲开，心里却一阵甜蜜。
　　 几个服务员还有学徒小陈、小沈望着店里的这段小插曲，他们不由自主地笑了，显然对这一幕已经习以为常。
　　 夜色笼罩着美食一条街，附近的中餐店和面馆的标牌灯也依次亮了起来，橙红色的光圈映照在路面上，那些穿着工作服的餐饮店服务员偶尔从店里出来倒垃圾，不远处有几只流浪猫围在垃圾桶旁，它们提防着人群，却又忍不住饥饿。
　　 徐花看见一个老妪站在垃圾桶边翻找瓶子和纸箱，她好心地竖起手里的垃圾袋，说：“这里都是矿泉水瓶，你要吗？”
　　 老妪颤巍巍地接过去，向徐花道了谢，老妪的声音模糊而苍老，徐花看着她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离去，暮色下她的背影是那么孤独。
　　 徐花是烧烤店的服务员，她看到老妪不禁想起了自己，因为她也有这样老去的一天，她不知道到那一天时，她会怎么样。
　　 她有些怅然若失，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店里的都不知道。王珊抬眼瞥见她走进来，要她帮忙传一下菜。
　　 王珊则拿着酒瓶和酒杯走上楼，她穿梭在每个桌椅之间，熟稔地和客人喝酒打招呼，“王哥，来，喝一个，今天我推荐的烤海大虾味道怎么样？”
　　 “小吴，咱也喝一个，今天你老婆怎么没来？是不是吵架了？一会姐送你两串腰子补补！”
　　 客人们哄笑，她也跟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整个人像是店里最亮的星。
　　 “老板娘，再来一打啤酒！”客人的吆喝声响起。
　　 “好的！”王珊用对讲机吩咐楼下的学徒小沈送酒，小沈从冰箱里拿出一打啤酒，放在运送食物的电梯里，按了一下键。
　　 随着食物电梯启动的声音，忙碌的夜晚正式拉开了帷幕。
　　 晚上七点至九点是烧烤店的高峰期，每当这个时候，小蔡就下意识地透过玻璃门观望街上的人群，她希望这些人绕道去别的店里，但是他们在谈笑间不断推开店门，旁若无人地落座点菜。
　　 “扫码点餐。”小蔡快步上前，像背台词似地说，“中餐烧烤都有的。”
　　 “烧烤要等多久？我们赶时间。”一个中年客人举起手机扫码，他一边翻阅手机一边问道。
　　 赶时间就去隔壁中餐店，吃什么烧烤！小蔡不悦地想，可她的脸上却浮起了职业微笑：“我们家是纯碳烤的，像肉串蔬菜这些很快，赶时间的话点这些，我们家很多回头客的。”
　　 客人频繁点头，他对小蔡的回答基本上是满意的，小蔡看到电脑出单了，她又核对了一下，朝身边的徐花耸耸肩，低声说：“今天又要忙了！”
　　 徐花好脾气地对小蔡笑笑，她是个话不多的四十岁大姐，不像小蔡才二十五岁。
　　 小蔡心里不快活是有原因的，她想请假，王珊没有同意。她对王珊说她身上来了不舒服，痛经，王珊从收银台抽屉里丢出来一包红糖，不痛不痒地说：“痛经就冲红糖喝，都是女人，别说我不照顾你，你这个月请假已经超过三次了，而且有一次都没和我说，擅自休假，你没有忘记吧？”
　　 小蔡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想辩解几句，但王珊警告的眼神令她畏惧，这位老板娘并不是徒有其表的花瓶，她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你说你请假了，你的工作都是徐姐和其他几个服务员做，都是一个店上班的，大家要互相配合互相体谅，不能只为自己考虑。”王珊习惯性地点燃了烟，还不忘提醒小蔡几句，而烟和酒是王珊孤独时最好的朋友。
　　 “怎么，又挨训了？”老李经过小蔡的时候揶揄她。
　　 “天天累成狗，我都忙三个小时了，他妈的一杯水都没喝！”小蔡发牢骚，她是个直性子的姑娘，喜怒都挂在脸上。
　　 “天这么热，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老李继续调侃说。
　　 小蔡的眼睛蓦地一亮：“那你帮我按摩！”
　　 “滚蛋滚蛋，你想屁吃呢！”老李不假思索地拒绝，又补充一句，“我这双手除了做菜，只给珊珊按摩！”
　　 “马屁精，老李真狗！”小蔡翻了一个白眼离去。
　　 从此店里的女人都喜欢说老李真狗，她们这样说的时候，却掩藏不住心里对老李的倾慕。
　　 老李其实不老，他今年三十四岁，一米八的个头，相貌堂堂。生意清淡时，他通常不穿工作服，他的衣着是整洁而讲究的，他喜欢斜靠在玻璃门上抽烟，和王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小陈是新来的，他看老李衣饰不凡，一副城里人做派，和王珊也熟，起初以为老李是老板，时间久了才知道他就是个厨师。
　　 老李喜欢混在这群女人堆里，他有一次被小蔡追着跑，他高大的身影在桌椅之间来回躲闪，而小沈和服务员们都捂着嘴笑，他们眼瞅老李的裤衩被小蔡拉下来一截，隐约露出里面泛白的皮肉。
　　 老张就讥笑说：“咱这是饭店，被你们都弄成肉店了！”
　　 老张的一语双关令大家哄堂大笑，老李却不以为意，他辩解说小蔡赖他摸她屁股，还说小蔡的屁股上哪有肉，给他摸都不摸。
　　 小蔡早已涨红了脸，骂道：“你个狗老李，下次不给你按摩了！”
　　 店里的人都知道小蔡暗恋老李，老李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小蔡经常缠着老李，左一个老李右一个老李，老李不给她按摩，她就给他按摩，还经常请他喝饮料。
　　 老李无奈地对王珊说：“老板娘，这班我可不能再上了，再上我就要失身啦！”
　　 “你不是乐在其中吗？”王珊冷冷地说，“这么多美女围着你，你比皇上还厉害！”
　　 “是吗？你也知道我厉害！”老李盯着王珊反问，王珊倒闹了一个大红脸。
　　 第二天老李拿着冷冻的食材，凑到王珊面前说这货订得不对。
　　 王珊反复翻看，没有看出问题，她作势要打老李，骂道：“吓死我了，我以为真订错了呢！老李真狗！”
　　 老李就笑，据说老李和王珊是创业伙伴，那时他们一起创业，店里就他一个厨师，还有一个服务员，连帮厨和学徒都没有。
　　 老李谈吐风趣幽默，他时常有意无意地和王珊开一些荤玩笑，王珊也不以为意。
　　 老李对谁都没有架子，聚餐的时候一句话就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老张就有点相形见绌了，他只会用自己的方式表现对王珊的关心：“你喜欢吃烤肉，这是我特意烤焦的，你尝尝。”
　　 “谢谢！”王珊笑着接过来，刚想咬一口就被老李一把抢过去。
　　 “老李，你别闹成不？”
　　 “你不是说减肥吗？”老李得理不饶人。
　　 老张着急地解释：“吃一口肉又不会胖！”
　　 “对呀，珊姐的身材那么好，哪里胖了？”服务员们跟着起哄。
　　 老李讨了个没趣，他只好走上二楼楼梯，在台阶上停住脚步，突然回头对王珊说：“你减肥是吧？从今天开始我工作餐换着花样做美食，看你怎么减！”
　　 小沈冷不丁地说：“师傅，格局打开，看珊姐生气了你咋办！”
　　 “叫师傅他不会听，小沈，你要改口叫‘姐夫’！”一个服务员拿着抹布，向小沈挤挤眼睛。
　　 “叫姐夫有改口费吗？”小沈追问。
　　 老李一听来了兴致：“有，我马上微信给你转过去！”
　　 “李师傅，人人有份啊！”其他几个服务员转眼围上了老李，只有徐花站着没动。
　　 “喂喂喂，还是上班时间呢，你们这一个个的，扣工资哦！”王珊也忍俊不禁，但是她要维持老板娘的威严。
　　 小沈看着微信到账记录，激动不已：“师傅，你真转啦！”
　　 老李点头：“你是我徒弟，就算是奖励你的吧！”
　　 “谢谢师傅，爱死你了！”小沈抱着老李，在他耳边低声说，“珊姐今天没带伞，今晚夜里有雨！”
　　 “店里这么忙，她哪能记得带伞？”老李在门外张望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
　　 转眼到了凌晨三点，客人陆续散去，烧烤店慢慢恢复了平静。
　　 王珊抬头看着漫天大雨，才想起她没有带伞。她的家倒是不远，就在美食一条街的后面，但就算小跑回家，她也要淋成落汤鸡。
　　 老李从后厨走出来，说：“珊珊，我送你吧！”
　　 “你还没走啊，我还当你和小沈已经走了！”王珊诧异地说。
　　 “我哪一次没等你，你说说看！”老李望着她，他的眼神热切而专注。
　　 王珊故意躲避他的眼睛：“那走吧！”
　　 他们默默地走到王珊家小区楼下，离店就八百米。大雨中，老李搂着王珊的肩膀，王珊也没有拒绝。她听着老李分析新菜系和客人的反馈，到了楼下，老李还在说着。
　　 “你这张嘴不累吗？”王珊注视着伞上滚落的雨珠问。
　　 老李大胆地说：“不累，还很甜呢，你要不要尝尝？”
　　 “少来这套，”王珊正色拒绝，“你这个油嘴滑舌的样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整得小蔡成天魂不守舍的，还想来害我吗？”
　　 “我对小蔡没意思，都是她自作多情！”老李忙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有个儿子，可你是未婚，咱俩不合适！”
　　 “又是这个问题，都什么时代了，我不在乎！”
　　 “我在乎，自从你妈上次来店里闹过以后，我就知道咱俩不可能了！”
　　 王珊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跑进单元楼，只留下老李一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发呆。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王珊回到家，六岁的儿子已经熟睡，她的母亲坐在客厅里等她，只开了玄关处的小灯，母亲坐在沙发里的样子是那么孤独和苍老。
　　 “妈，不是让你别等我下班吗？”王珊皱眉说。
　　 母亲担忧地望着她：“你每天这么忙，总是熬夜上班身体受不住啊！”
　　 “这已经比当初创业的时候好多啦！”
　　 母亲却说：“可让你一个人养家，我又帮不上你！”
　　 “我还年轻，不碍事的。”王珊安慰母亲，“再说店里还有员工们帮我呢！”
　　 母亲试探地问：“那个李师傅看着挺不错的，人好手艺也好，还帮你创业，你俩就没有可能了吗？”
　　 “人家是未婚，不合适。”
　　 “那你身边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上次你姨妈给你介绍的你咋不去看看呢？”
　　 “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强求不来的。”
　　 母亲担忧地说：“都像你这样顺其自然，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归宿啊！”
　　 母亲失望的声音让王珊心里不是滋味，为了给母亲和儿子更好的生活，放弃了自己的感情，这家烧烤店就是她的战场。
　　 每当夜深人静，她看着电脑收益上逐渐增长的数字，盘算着儿子下学期的各种教育费用，还有母亲的生活费。与其被动依靠别人，不如烤炉里实实在在的火光，她只相信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明天。
　　 有时她看着窗外的月光，会想起自己多久没有被拥抱、亲吻过，她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
　　 她也考虑过老李，老李精通厨艺，而且是科班出身的一级大厨，年薪很可观。在一次同行交流会中，她结识了老李，他的厨艺和口才令她折服，而他也对美丽的她一见倾心。当初她创业没有资金，是老李说共同创业，拿出了一大半的钱支持她，这份恩情她不能忘怀。
　　 创业前她是某家饭店的店长，除了餐饮业，她不知道她该干什么。老李鼓励她出来单干，她这一干就是五六年。
　　 老李的爱慕很明显，他经常帮她挡酒，在遇到对她不怀好意的男客时，他会挺身而出做她的护花使者，他们在店里是大家公认的一对，小蔡她们都是陪衬。